这就是大郎和他妻子?淳于梓墨想到先前老淳于说的“希望她不会使坏”,心道,婆婆媳妇的故事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啊。只是,这张氏一开口便说她不被老淳于夫妇接受,也不从她自己身上找原因,只悠着劲撒娇……
老淳于沉沉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胡灵儿性子急,趿着昨夜面饼大娘送的木拖,啪啪地就跑了出去。
“哟,这个就是失散十来年的三妹?这妖媚相,哪有点像农家生出来的?”张氏摇着一把小巧纸扇,挑着大唐仕女流行的半截眉,上上下下地把胡灵儿打量了个遍。
说我妖媚?什么眼光,再妖媚比得上你嫁到深山里,还把粉抹得跟大娘压的面饼一样!胡灵儿哪肯吃亏,针锋相对地打了番张氏。她感激老淳于夫妇的恩情,只把心里的气愤压了压,冷笑道:“眼睛挺大,只是眼界小了。谁跟你说我是失散了的三妹?”
张氏也不过十八的年纪,又眼高手低惯了,自嫁过来后,怂恿着正值二十的、淳于家的主劳力给分了家,就连老淳于夫妇她也是瞧不上眼,哪会受着刚进的小姑的气。她恨恨地道:“长得跟大郎、二娘一点也不像,不知道是不是冒充的?”说完又靠在大郎肩头:“你爹娘是看你分了家,二娘子又定了亲,不知从哪找了个野丫头,打着主意要让她招婿,不把家产分给你了!我张玲珑真是倒霉,怎么嫁了这么一个家……”
大郎小心地瞅瞅变了脸色的老淳于夫妇,小声安慰张氏:“别瞎说!我爹娘哪会干那事!再说了,我家哪有什么家产,不过是过日子罢了。”
“你家!”张氏跳了起来,白皙的食指直点到大郎的额头上:“你这个傻瓜!他们哪会把钱财全露了给你看!前次糜子收了,你才分到了一两!你知道他们得了多少吗?”
“可收种糜子,我压根没有出一分力,分到一两,还是爹娘大方,记着我们。”大郎低了头,越发小声地哄道。
张氏则气鼓鼓地插着腰,一把拧起大郎的耳朵骂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要跟我过,还是跟你爹娘过一辈子!现在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你还替他们说话!”
大郎约摸一米七的个子,那张氏长得极高,倒比大郎还高了一点。这使劲一拧,把大郎疼得直“哎哟”。
老淳于气得把旱烟又“叭叭”地抽了起来,老脸皱得满是褶皱。面饼大娘疼惜儿子,风风火火地撸了袖子,就上去扒拉张氏的手。
张氏个子高,又胖;面饼大娘虽矮了一点,却胜在做农活做出一身蛮力。两人扭在一起。
“你敢打我!我可是员外千金!”
“打的就是你!嫁鸡随鸡,我是家长,收拾你是正理!你进我们淳于家的门,我本就不同意。好容易进来了,又心黑地挑拨我们一家人的感情!”
大郎左右为难,浓浓的眉头皱成一团,只在一旁说道:“娘,哎哟媳妇……别打了,别打了……娘,你轻点,轻点……”
“要不要帮忙啊!”胡灵儿看淳于梓墨和许四走了出来,连忙道:“那张氏太坏了!你两功夫好,帮大娘出出气吧!”
许四摸了摸脑袋:“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根。我们是托了梓墨的光才进来的,别吵吵,别让干爹干娘难做。”
淳于梓墨也是连连点头。虽说那张氏彪悍,可好歹是大郎的妻,是老淳于夫妇的儿媳妇,她们是外来人,又是晚辈,怎么好动手?
“你们……”胡灵儿气得直跺脚。其实,她何尝不明白他们不能上去帮忙。要真是上去帮忙了,还不得让那张氏更抓了把柄。她念着老淳于夫妇的恩情,又舍不得让他们这么委屈,只得向前走两步,又退两步,纠结不已。
那边张氏和面饼大娘仍扭在一起,面饼大娘并没有下狠手,她心疼儿子被拧耳朵,气不过媳妇的挑拨,可她怎么不明白儿子的心思。大郎跟老淳于的脾气就是一个样,疼老婆疼到极点,性子又懦弱……怎么会瞎眼,顶着全家人的反对,娶了这么一个不知进退又小肚鸡肠的女人?
“藏着私呢!找人冒充三娘!”张氏没面饼大娘力气大,只发了狠,竟抓了面饼大娘的头发,使劲往下拽。
“疼,疼,疼……”面饼大娘头顺着头发被拽的方向,向下低去。
这……众人皆是气愤。老淳于更是心惊:平日里张氏再跋扈,可也从来没有这样狠辣!虽说公公和儿媳妇男女大防,可这情况……他扔了烟杆,向着两人冲去。
淳于梓墨动作更快,一晃眼,便扭着张氏的手:“妇德,妇言,妇功,没一样好的。”
张氏咧着嘴大声哼哼:“杀人啦,杀人啦!”
“我看你不是员外女,根本就是个泼妇!”淳于梓墨加了手上的力气,冷冷地道。
“大郎,你这个没用的!你媳妇被人打了!”张氏越发大声。一开始她看淳于梓墨刚及她肩头的个子和瘦得风能吹倒的样子,一点戒心也没有,可现在,她却觉得淳于梓墨的细手指,就跟铁钳子一样。她还从来没被人这样打过,眼泪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老淳于为面饼大娘捋了捋头发,心疼不已。
面饼大娘铁青了脸,复又摇了摇头,哽咽着道:“孩子,收拾下就好,别下了重手。”
“……”淳于梓墨只是无语,只得把张氏放了开来。这张氏,实在该给她点教训!
张氏揉着胳臂,呜呜地哭了起来。大郎轻声安慰。
村子里人少,房子离得又近,这一番闹腾,早把各家的都引了过来。小山村里的大小、男女淳于们,都是大眼瞪小眼。有热心地妇人看不过去:“这张氏又开始闹了。”还有人说:“这次得亏有人帮着。”更多人却是直往淳于梓墨三人打量,小声议论哪个是“三娘子”。
淳于梓墨向来对别人的议论很不在意,可这些人都是亲戚,只得福了福身:“我是三娘。”说完后,又悔恨起来,这是将冒充进行到底了。可若不这样说,老淳于他们一家就下不了台了。村子里的人也许真会如张氏所说的那样想,说老淳于夫妇是找人来分家产来了。
唉,这老淳于的屋子虽大,大约还有些田产、林产什么的,可这都是北迁穷苦百姓靠着双手挣下的。那张氏实在是让人气愤。
“三娘子怎么这般瘦小?可真是吃了苦了。”更多的人闹了开来:“跟小时候一样,大眼睛,尖下巴。”“三娘子,来长安的路上,我还抱过你呢……”“三娘子跟二娘子性格还真是像啊!”……
人们哄哄地向着老淳于夫妇道喜。面饼大娘这才破涕为笑:“都是淳于家列祖列宗保佑啊!”
老淳于也是面色微缓,冲着大郎道:“你还不过来看看娘?”
大郎想走向面饼大娘,却被张氏拦住。那些个村民说的话,没把她跟气死。她哭天抢地:“三娘子才刚回来,就差点把我的用脚拆了!淳于家的尽出的这种人么?”
这女人,还真是脑残!淳于梓墨有点不屑发言。
张氏又上下打量起淳于梓墨,捅捅大郎,小声问道:“她真是你妹妹?”
热情的村民被这句话惊得面面相觑。
大郎左右看了下淳于梓墨,重重地点了点头。张氏恨得直咬牙,心道,这嫁的是什么人啊!怎么不帮着自己媳妇!
“三娘,我是大哥!”大郎说着就要掉下泪来。就算没有滴血认亲,光凭这副长像,他也能认定眼前这瘦小的儿就是他的妹妹。“那时爹用箩筐挑着你和二娘,可你总是哭闹个不停。都怪我,是我的错,我不该气你哭,不该把你扔到装粮食的推车里……”
原来还有这碴!?淳于梓墨有些了然,那时大郎该是十岁左右的样子。淳于三娘的失散,大约给他这个年幼无知的少年留下了许多悔恨吧。
她上前,抬头,轻轻叫了声:“大哥。”
大郎泪流个不停,想要上前抱抱淳于梓墨却是不敢。张氏一直想拦着大郎,却灰心地发现,她根本拦不住大郎。
静默了很久,大郎才拥过淳于梓墨:“放心,大哥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说完,竟向着张氏吼道:“你拉着我干嘛!这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瞬间崩溃的情绪,让他腿脚发软,身子倾着,全身的重量直压向淳于梓墨。
淳于梓墨咬牙撑着,不忍心放手。
大郎感觉淳于梓墨脚步不稳,这才平静下来,拉了淳于梓墨的手道:“三娘子,我……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你等着我,我去找二娘回来。”
“等会去!”老淳于气得直发抖:“写了休书再去!打了夫又打婆婆,还质疑亲妹妹,这媳妇该休!”
“休不得!”大郎听到老淳于的话,不由转了身来:“爹啊,孩儿不孝,给您添堵了!我媳妇,休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