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此时,众人陡然感觉到一股压力,让他们呼吸困难,难以站立,耳中如有千万柄剑在嗡嗡的嘶鸣,心中惊惧。
穆凡朝北方看去,只见山坡之间,有一个身影从雪地上慢慢走来。像是河对岸的一棵树、一块石头,从千百年前,走过时间的旅途,穆风来到他身前。
穆风对着他说:“你居然修炼出了法力。”他语气里干净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穆凡站直了身子,努力地说:“不错。”
穆风看着他叹了口气说:“很好。”说完便走过了他身边。
穆凡与哥哥多年未见,心中虽一直记着自己这个哥哥,但对他的映像却陌生了。直到此时,听到他的一声叹气,才觉得他也是有情感的。
他毕竟不是一块石头。
穆风再也不看别人,慢慢的朝前走着。
孙聪却强忍着压力,来到他身前说:“见过穆兄。”
穆风举剑同他见礼。然后就将剑放下,要绕过他身旁。
孙聪知道他素来高傲,也不敢因他的傲慢无礼而恼火,赶忙对他说道:“我们方才并非有意与令弟为难,还望穆兄不要见怪,眼下有一事相求,还望穆兄答允。”穆风并不说话,但却看着他,那意思是要他继续说。孙聪接着说道:“这妖女赵离,乃是赤空之女。她的父亲与我白师妹有杀父之仇,我们来此就是要杀了赵离,为白师妹报仇。但令弟与这妖女赵离非亲非故,却要拔刀相助。在下在这里还恳请穆兄,将穆凡贤弟带走,好不伤我们和气。”
他本以为穆风乃正道第一大派天一门的弟子,定然会答应他说的话,却怎知穆风忽然问他说:“她的父亲杀了你师妹的父亲,你们现在就要来杀她报仇?”
孙聪很意外他竟会问出这样的话,当下答道:“是的。”
穆风却说:“那正道中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是她的杀父仇人,等以后那些人都死了,她是不是也该找他们的后代报仇?”
孙聪听了大声说:“哼,她父亲是死有余辜,怎能一概而论。?”
穆风听了却冷冷地说:“死有余辜也是被人杀死的,你们可以来找她报仇,她又为何不能报仇?”他说完再不说话,向前迈出一步,便将孙聪撞倒在地,一步步慢慢地向前走了。
孙聪本来便是在穆风身上所散发着的压力下苦苦支撑,此刻被他撞倒,再爬不起来。愤恨地向穆风看去时,却是陡然心惊。
因为穆风走得很慢,慢的像是历史里时间的流淌。仿佛他的步点掌控着时间的流逝,每一个脚步都在时间中留下了永恒的足迹。他停住的时候,时间也停住,他动的时候,时间才流转。他每一步仿佛跨越了千年百年又仿佛只是惊鸿的一刹。
但看起来他走得就是这样的慢,让时间也随着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而随着他越走越远,他身上散发的威压,也越来越大。
不知道走了千年百年,或者走了无尽的久远,他终于来到了肆虐的飓风之前。他慢慢地拔剑,而后又朝前一步迈进了飓风之中。
但这一步却如电光火石,快得只是惊鸿一瞥。
这一剑像是蹉跎的时光,朝夕间青丝皓首。像是自万古之前便挥出了这一剑,带着沧海桑田的力量,在万古后才到来,一剑将那群鬼啾啾的飓风斩破,刹那间飓风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鬼王惊恐地高声大喝:“是谁?是谁出的这一剑?”而他刚喊完便看见了穆风,穆风身上那一步步积累起的压力,已在挥出那一剑时释放完毕,但鬼王看见他时,却像是看到了一柄剑。
一柄天地间唯一的剑。
一柄纵横来去,无可匹敌的剑。
一柄冰冷而坚韧,却满含着情感的剑……
鬼王忽然叹息了起来。
天地无情,情多则易逝。
只有无情之剑,才可以秉承大道,臻至化境,天下无敌。
而眼前的这一柄剑,毕竟不是一柄无敌之剑。
鬼王笑着对穆风说:“可惜了,你杀不了我。”
穆风毫无感情地说:“这倒要试一试才知道。”
鬼王也不说话,只将那只皮包着骨头的恐怖的手举起,有乌黑的光芒慢慢泛起,将它的手臂覆裹。他的手立刻变得充盈了起来,那乌黑的光芒犹如实质,像是泛着饱满光泽的乌黑铸铁,又像是充满力量的一柄厚重的剑。
他朝着穆风说:“你觉得你能胜过我这样的一柄剑吗?”
穆风并不说话,只是将剑举起,一剑朝鬼王斩去。他出剑之时,人还在原地,但等到长剑落下,已经斩在鬼王手臂之上。天际惊闻一声巨响,如充斥世间的大音,回荡不绝。
鬼王哈哈一笑,一把将他的长剑抓住,手上弥漫的乌光变成丝丝缕缕,向穆风的剑上缠绕而去。穆风横剑一削,从鬼王手中将剑拔出,那缠绕来的乌光被一削而断。
但就像剑斩云雾,抽刀断水,那乌光轻轻地被割断后,又如飘飘的裙带,竟随着长剑挥舞而飘动。
鬼王在这一刻,浑身气势暴涨,像掀翻地狱,逃脱而出的妖魔一般,带着世人惊惧的恐怖,张开双臂,哭号着朝穆风抱去。无数亡魂在他身上缭绕,化作黑色的气息,像海底将人拖入死亡梦魇的水草,伸着触手跃跃欲试。
穆风在这一刻举剑向天,冲天剑气直上长空。将阴霾夜色之中,厚重的云层冲破,将封锁着大地的无尽冬日的夜幕,横斩开一道千里的裂痕。露出黑暗云气之上,幽蓝迷人的星空,以及太阴氏千万年来,永恒不移——悲伤的月光。
那月光照在锐利的长剑之上,通透的剑身也变得如月光般虚无缥缈。含着时间最久远的力量,以及这久远时光里面最锋锐的月光……
穆风一剑朝鬼王斩下。顿时肆虐的亡魂,被月光锋利且愉悦的割伤,嚣嚣的亡魂,凄恻疯狂的鸣叫,四散冲撞着飞入天际。
鬼王被那一剑斩得倒飞出去,带着那一块万斤巨碑,在空中倒掠而飞。穆风飞身踩在巨碑之上,同鬼王一起飞掠。
鬼王调整身形,双掌同时挥出,两股黑风顺着双臂旋起,直朝穆风打来。穆风在石碑上双足一弹,欺身而上,一剑斩破那两股旋风,杀到鬼王身前。鬼王左手抓住穆风长剑,右手一抖铁链,那铁链便牵引着石碑,急速飞来,砸向穆风后背。
穆风如背后生眼一般,用力将长剑从鬼王手中抽出。长剑在他铁爪之中摩擦,发出铿锵的金铁交鸣之声,爆发出阵阵幽绿的火花。
此刻背后风声加急,那巨碑已然砸到,铺天盖地,将穆风整个后路堵死,让他无路可退。
鬼王眼见如此,一把朝他胸前抓去,将他衣服紧紧攥着,就是要让穆风无路可退,被巨碑生生砸死。
他眼看着巨碑到来,眼看着就要砸到穆风背后。却只见穆风长剑后撩,只轻描淡写的一剑,他背后的巨碑便就在这一刹那轰然爆裂。鬼王只见这锁困了自己数十年,让自己无可奈何的巨碑轰然粉碎,露出了穆风背后,斜挂在长天裂缝中的一轮明月。
鬼王此刻,心中既惊且喜,数十年来,他虽然一直盼着能将这巨碑打碎,却永远都没想到,将这巨碑打碎的,不仅是自己的敌人,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晚辈。
此刻没了那巨碑,他行动再不受制,仰天大笑起来,正要施展拳脚,让穆风尝一尝苦头的时候,穆风却忽然一剑从天而下,快得他无可抵挡,一剑砍在鬼王的脖子之上。
他笑声戛然而止,呆呆的立在雪地之中,不能有所动作。此刻月光从云层裂缝之中悄然泻下,照耀一片天地,鬼王与穆风正处在月光最盛的地方,万籁俱寂中,只听见鬼王脖子上被砍断的铁链,慢慢在远处崩落。
鬼王沉浸在方才那快到极致的一剑中不能自已,脖子上一道伤疤在流着鲜血。他自己本就是死亡的主宰,但却是刚刚,才体会到死亡的气息。若不是他脖子上那一股铁链挡下了剑锋,此刻他早已是身首异处。
那铁链……
鬼王的心中忽然大喜起来。
方才石碑破碎,鬼王行动便不再受制,而此刻,他身上另一件耻辱的东西也卸下了,他数十年来,不是一直在等待着此刻?
他忽然高跳起来,大叫着、欢呼着、狂喜着倒掠而走,刹那间消失了踪影。穆风把长剑一收,脚步一踏,便飞身而起,朝着他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