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菲菲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半。透过低矮的窗子望出去,天际亮起轻微的鱼肚白,她迟疑了半天,才摸索着爬下床去上厕所,准备回房间的时候隔壁有光线晃了一下眼睛,她望过去,是陆源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她慢慢朝门口挪动着步子,陆源嶙峋地立于画板前,低着头沉思着什么,透过解开的第二颗衬衣纽扣看清他胸口古铜色的肌肤纹理,汪菲菲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再抬头时陆源的视线已经随着地板摩擦的声音转了过来,汪菲菲的视线下意识地迎上去,正想说些什么打破尴尬的气氛,只见他上前来,揽过门把手,砰地一声把门砸在了门框上,像一个巴掌狠狠扇在汪菲菲脸上,汪菲菲猛地一怔,转身朝房间走去,赌气似的故意不弄出一丁点声音,使他无法从她脚步的轻重缓急中判断出她此刻的心情,这种神秘感才让她有了一丝扳回一局的快感。直到这时有另外一种感觉涌现出来,恐惧,对,是恐惧,刚才关门那一瞬间,陆源喷红的双眼像一只动怒的野猫。
第二天一早汪菲菲起床的时候陆源已经不在了,只是桌上放了一大包零食和几张一百块,旁边的小纸条上写着先将就着吃一点之类的话。汪菲菲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看了一眼,突然鼻子有些酸,接着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家具上铺着厚厚的灰尘,衣服鞋子随意堆放在沙发上,角落里满是垃圾,再加上空气里弥漫着的颜料水彩和剩菜剩饭的味道,整座房子像是一具即将腐烂的尸体。
汪菲菲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房子从头到尾清理了一遍,买来百合,在满是阳光的窗前插成一束类似于大掌的花簇,然后到楼下的超市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并在房子里井然有序地排列开来,最后做了一顿晚饭。她累得要死,觉得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可是当傍晚时分陆源转动门把继而是一个熟练的开门动作的时候,她就觉得一切都美好了起来。她从没想过那样的表情会出现在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身上,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喜悦而无神,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
陆源是个画家,确切来说是个落魄的画家,年轻时候得过一个大奖,便一直坚信这条路可以走得更长更远,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再多的坚持也换不来一丁点的富足生活,这场穷困潦倒一病就是好多年。这是汪菲菲所认识的陆源,尽管似乎他的故事并不止于这些。
接下来的日子汪菲菲的工作便是帮陆源调色和整理画稿,这也是当初她之所以留下来的原因,她需要一份工作来挣足学费。她已经慢慢习惯了陆源的生活,凌晨时分,再也不会诧异他房里的灯还亮着,也不会走近去看,甚至在他发脾气的时候她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的他最喜安静,任何的情绪都不是出自本心。
她最喜欢站在他旁边一边帮他调色一边看着他画画的样子,她一直都没有告诉他,他专注的神情像极了爸爸唯一的那张照片,那个自她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的男人。
而思沅的暑假依旧不痛不痒地进行着,每天乖乖待在家里吃饭睡觉,偶尔出趟门,只记得武汉的夏天格外炎热,便只穿了很少的衣服,结果就被冻上整整一个上午,她似乎忘记了这是在自己家乡水泽,居然还生活在以前的习惯之中,看来武汉的那些日子对她的影响还真不小。
她去过水泽一中一次,以后便再也不去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那里面伤春悲秋的气氛让她格外难受,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一进了那里,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文艺青年。每个高中都会利用暑假补习,水泽一中也不例外,所以就算是现在,学校里也是人来人往,有穿着长裙的女生,成群结队带着爽朗的笑声从身边经过,思沅突然生出一种类似于年轻真好之类的想法,她都被自己这种莫名其妙地想法吓了一跳,弄得好像自己是个迟暮的老人。随着上一届高考的结束,学校的文化长廊里贴满了宣传报,新的名字并列上来,她不禁感叹起时光流逝的可真快。背着精致挎包的少年在长廊前立足观看,然后神情越来越肃穆,不用揣测就知道他一定在心里生成了许多关于未来的遐想,他的视线滑落在“梁思沅”这个名字上并继续垂涎着她的美好,而这个人此刻正以无比现实的方式在他身后站立,如果他知道了这一点,思沅想这种落差会不会把他朝圣地心情拉回一点到现实之中来。一中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校门口传达室的张大爷还依旧带着矍铄的精气神,只是食堂旁边的香樟树已经成林成片,她突然想起那些年在这里嬉笑打闹的光景,又是一种时光飞逝的感慨接踵而来。
思沅穿过香樟树林,往琴房走去,老木门发出一声咯吱响,熟悉的钢琴依旧摆在房间的西北角。她把双手按在琴键上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如果是陈小凡,她一定会用“不挂科的大学是不完整的大学”之类的唧唧歪歪的话来搪塞她,虽然她知道这样的道理有多假,但像她这样轻轻的年纪,又有什么必要用那些刚正不阿一丝不苟的道理去对待每一件事情呢,她更愿意任性地把陈小凡的话奉为真理,她觉得她们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而林罗则更像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吧唧吧唧地张着大嘴说三道四,把她想留在心里的话向着全世界捅破,再也不肯跟她一起胡作非为。当他不经意地把自己挂科这件事情告诉爸爸的时候,思沅就觉得他们像是两个玩得很好的小孩,突然有一天为了争夺心爱的玩具打破了头,而其中一个却把这件事情招摇过市地告诉了家长,然后所有天真无邪的玩笑都被上升到了一个用理智来解决的高度。
又是一声老木门的咯吱响,一个人走了进来,思沅侧过头,林罗的视线微微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