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嫂说了一句,便语不成声,低声哭泣了起来。
孙鋡吃了一惊,慌忙奔了进去。
阴冷的房屋中,油灯不住摇曳,淡黄色的火焰明暗不定。
此时的罗晓正仰面躺在榻上,面容看起来异常苍白,气息微弱,若非一双眼珠子还在幽幽转动,倒像是个没气儿的。
孙鋡吃了一惊,没想到罗晓受伤如此严重,缓步上前轻轻握住罗晓干枯的手轻声唤道:“老伯!”
罗晓艰难地转过头来,见是孙鋡,眼芒顿时一亮,“孙……孙哥儿……”一只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奈何力不从心,一下跌了下去。
孙鋡越发心痛,蹲在罗晓身边,缓缓道:“老伯你别动,就这样躺着!”
“鞑……鞑子……”老头儿每说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吃力,孙鋡倒也明白他的意思。
脸上露出一抹宽心的微笑,拍拍他的手背道:“老伯放心,鞑子已经被打退了!”
罗晓听的面露喜色,断断续续道:“孙哥儿……真是…好样的,我……就知道你……你行!”说完这句话,罗晓便咳的不停。
孙鋡忙道:“老伯你别说了,好好歇着,等养好了身体我再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罗晓艰难地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惨然的笑容,道:“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是不行了了……”
孙鋡心头一痛,缓声劝道:“没事的,我这就去找郎中,老伯吃点药就好了!”
孙鋡说吧就要离去,哪知一只手却白罗晓抓着不放,“孙哥儿,我这老残废死不足惜,只是放心不下素珍这孩子,她性子柔弱,容易被人欺负,我……我求你件事可好!”
罗晓这会儿说话利索了点,神色似乎也好了许多,孙鋡心头却越发紧张,这是回光返照吗?一时间怔怔地看着眼前老人,心头竟有些惶然,这些天来,老人似父亲一般的关怀让他孤独的心缓缓平静下来,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在孙鋡心头,对这一家人的感情毫不逊于亲人。眼看着老人生命一点点消失,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无力感让他越发心痛。
“老天总算待我不薄,让我遇到了孙哥儿你,老汉也看出来了,孙哥儿是有来历的,也是有本事的,老汉也别无所求,只求孙哥儿你看在这些日子素珍照看你的份上,在老头子死后,照顾素珍这丫头一把,这孩子也是个仔细人儿,别的方面不成,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什么的倒也可以……”
孙鋡紧紧握住老人的手,泣声道:“老伯说哪里话,珍嫂待我恩同再造,孙鋡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以后只要孙鋡有一口饭吃,必不会教珍嫂饿着,老伯放心就是!”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罗晓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怪异的弧度,声音越来越低。
说到最后,已经没了声息。
“老伯……老伯……”孙鋡唤了几声,却哪里还有回应。
“公公……”一声哀嚎,素珍扑到床前大哭了起来。
孙鋡默默起身,转身的刹那,几滴泪水挥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时间是感情的黏合剂,在这个孤独的天地,是罗晓和素珍救了他,是他们让他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感受到人间的温暖,曾几何时,他与老头儿抵足长谈、夜话人生。
而如今阴阳相隔,从此永不相见,就算心境沉稳如他,此时也难免心痛。
耳听的素珍期期艾艾的哭声,孙鋡却并没有劝她,这女孩儿小小年纪就守寡在家,这些天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孙鋡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一丝笑容,生活早已压的她喘不过气来,这番大哭一场,反而有益身心!
寒冬的夜,冷的要命。
人死了,终归是要收拾的,但此时罗家集到处是死人,那里还有那么多的规矩,孙鋡只好找来邻居帮忙,草草弄了个灵堂。
因为还要替换张纲防守,孙鋡虽然伤心,却也只能收敛心神,忙里偷闲乱吃了点东西,等秦虎回来后他便去了外面。
他穿了件厚厚的棉袄,但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见到张纲时,他已被冻的脸色发青。
看到孙鋡到来,慌忙小跑了过来,哆嗦着道:“孙兄弟,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兄弟们熬不住了,撒泡尿都能结成冰,这样子别说明天和鞑子干架了,熬不熬的过今晚都是问题啊!”
孙鋡方言看去,果然,大伙儿都被冻得不成样子。
这样下去也的确不是办法,孙鋡拍拍脑门,心情有些烦躁起来,问道:“张大哥你有什么办法?”
张纲迟疑了道:“看着天气,鞑子也不回来,不然让兄弟们回家里暖和暖和吧!”
孙鋡皱皱眉道:“可万一鞑子半夜摸上来怎么办,就这么高点墙,他们随随便便就上来了!”
张纲苦恼地道:“是啊,要是和沈阳城墙那么高,我们也不用担心了。”
高墙?孙鋡听的心头一动,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猛拍了下大腿,喜道:”有了!”
张纲喜道:“孙兄弟,你有办法了?”
孙鋡点点头,肯定地道:“张大哥,这个办法若是成功,便是再来几万鞑子,我等也不会惧怕了!”
“什么妙招,竟然这般厉害,孙兄弟快说来听听!”张纲迫不及待道,对孙鋡的话一点儿也不怀疑。
“哈哈哈,妙法算不上,不过是个笨办法,那就是砌墙!”
眼瞅着孙鋡笑吟吟的样子,张纲却有些糊涂了,大冷天的砌墙,不说人力了,哪里来的东西?
看出他的疑惑,孙鋡低声解说了一番,张纲顿时醒悟过来,击掌赞道:“孙兄弟果然是天纵奇才,这哪里是笨办法,简直妙不可言,哈哈哈,我这就招人去干,奶奶的,明天让那些狗鞑子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万丈城墙平地起!”
事实上,孙鋡说的法子也的确是个笨法子,但这法子一旦用起来却妙不可言。
三国时候,曹操骑兵伐西凉马超。面对马超数十万凉州铁骑,曹操急切难下,又难以安营扎寨,最后有谋士献计,用泥土砌墙,然后浇灌冷水,天寒地冻,真是滴水成冰,那松松散散的泥土瞬间被冻成冰墙,孙鋡说的便是这个法子。
当下,罗家集所有丁壮全都被发动了起来,四处搬用泥土砌墙,在孙鋡指挥下,众人分工合作,一片忙碌景象。及至两个时辰过后,一座明光灿烂的坚城冉冉而立。
望着眼前高过丈米的冰墙,孙鋡徐徐吐了口气,拍拍手笑道:“这次真不用担心鞑子了!”
“是啊,这么高的冰墙,鞑子轻易也爬不上来,最主要的是,这强既光又滑,他们就算想爬也爬不上来的!”
说完转头瞧了一眼,火光中,孙鋡眉角有些花白,竟是染了霜气,“孙兄弟,你回去休息吧,忙碌大半个晚上,你也累了,这里有我收着就是!”
孙鋡推辞道:“这怎么可以,说好的,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还是你去休息吧,我守着就好!”
张纲哈哈一声朗笑,好奇干云地拍拍胸膛道:“说哪里话,我这老粗熬惯了,经得起寒风,老弟你可不一样,你现在是我们的宝贝疙瘩,你要是有个闪失,我们大伙儿可都得完蛋,好了额,别推辞了!”
说吧不由分说便把孙鋡退了下去,
孙鋡无法,心里也挂念着珍嫂一家,便招呼了一声下了墙角匆匆回去。
院落里,挂着几盏灯火,寒风中摇曳不定。
大门内出出进进也有那么几个人在帮衬,大多都是日间明军,见到孙鋡都纷纷打招呼。秦虎红肿着双眼正四处忙活着,也是半夜没有休息。
看到孙鋡进来,忙迎了上来,“孙兄弟,你快帮俺出个主意吧,现在可怎么办?”
他是大老粗,要他上阵杀敌,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作这些操心事儿,可真就难为他了。
眼见他抓耳挠腮,急的团团转,孙鋡安慰道:“秦大哥你也别急,我去和珍嫂商量商量吧,你也累了一晚上了,赶紧去休息休息吧,兴许明天还有一场大战呢!”
秦虎迟疑了下,他日间受了伤,接着厮杀了一天,也确实累了,若非他身强体壮,只怕早已累趴下了。只是素珍就他一个亲人了,他不帮着操心谁操心。
许是看出她的犹疑,孙鋡拍去他肩膀上的泥土,故作生气道:“怎么,秦大哥还拿我当天外人吗?快去快去!”
秦虎咧嘴一笑,笑容如哭一般。
“那就麻烦孙兄弟你了!”说完逶迤着疲惫的身子转身离去。
……
正屋,设着一个简单的灵堂,灵堂前,素珍一身素服,头戴孝巾,面容枯槁,傻傻地坐在那里呆呆不言。
孙鋡轻叹了一声,进去上了一炷香,三拜九叩之后这才来到素珍面前,“珍嫂,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下!”
“公子请说!”经此大变,素珍越发沉默。
孙鋡也知道他她心里难受,罗晓在的时候,虽然不能动弹,但好歹也是个依靠,现在去了,家中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人,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了。
孙鋡想了想,组织了下语言,这才开口道:“老伯趋势,我也很伤心,只是鞑子还在闹腾,罗家集又死了那么多人,这个时候若是大办丧事,一来没有时间,二来也没有那个人力,所以、老伯的丧事只能从简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