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渐降临,庄内的喜乐还在继续,酒席还在喧闹。从始至终齐佑辰没有在前厅露面,且不说女方家人,来贺喜的宾客,就连代替他招待的梁连和管家以及庄内一干下人们都觉得尴尬。
纵然罗家结这门亲事大半是出自商业与家族利益的关系,但嫁出去的毕竟是家中小女,自小娇养,新婚第一天就被如此对待,不仅她,连带整个罗家都会成为整个云泽县的笑话。因此,迟迟不见新郎官出来,罗家人终是挂不住脸面,拂袖而去。
夜晚无星无月,风还残留着冬天的清冷,院中有些与庄内格格不入的冷寂。
这座院落是庄主日常起居的地方,院中搭着蔷薇架,栽种了各色品种的蔷薇,若是待到花开时节,定是精彩纷呈。院中门窗上没有一张“囍”字,屋檐下的灯笼也如往常无二,这里并不是今天的新房,除了院门处值班的护卫,只有窗内坐着的齐佑辰。
他仍旧穿着华美绚丽的喜服,下场的眼睛半敛,定定的凝视着两指中夹着一颗相思梅。他的脸上没有往日的傲然与邪魅,没有笑意与凌然,格外的沉静中笼罩了满身化不开的落寞和孤独。大约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若不然依照他的性情绝对不允许。
指尖轻动,不知维持了多久的姿势终于有了微微改变。他将梅子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着一分甜三分酸的味道,自然而然的回想起她当初品尝相思梅的贪恋模样。
他从未想过有如此娶亲的一天。
再次看着身上穿的新郎衣,竟有种讽刺又凄凉的感觉,想笑却笑不出。都是她毁了一切,若是当初没有那一眼,如今又是怎样的局面呢?
夜色渐深,他终于开了房门,朝新房而去。
他刚一出现在新房院子的门口,门前探望的丫鬟就眼尖的发现,赶紧进门通知自家小姐:“小姐,庄主来了!”
正满心纠结的新娘子罗玉宁一听,来不及想其他,忙重新端坐。
随之,房门开了,齐佑辰走了进来。
丫鬟看到他时,似想到了什么,一下就愣了:“庄主……”
齐佑辰含笑却冷厉的睨去一眼,摆手示意丫鬟们退出去。
丫鬟被他的眼神惊到,忙垂下眼离开。
罗玉宁紧紧的交叠着双手,垂首羞涩的等待,当看到一双鞋出现在喜帕下方的视线中,心中更觉紧张,可稍后便觉得有些不对。不过转瞬,她想到了。白天迎亲的时候他并没有亲自去,听丫鬟说他的脚受伤,现在……
齐佑辰手拿喜杖,近在咫尺的望着床边端坐的新娘,目光被喜帕上那两只交颈鸳鸯深深的吸引。手紧紧的攥住喜杖,双眼也紧紧的眯了起来,他在努力,可是……始终动不了手。
他厌恶掀喜帕!
将喜杖往床上一仍,转身便走。
罗玉宁被身边的动静吓了一跳,更吃惊他的举动,当即就失声喊道:“庄主!”
齐佑辰脚步丝毫不停,恍若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罗玉宁怔怔的呆站着,终于完全明白了今天从头到尾的事,他并不愿意娶她,甚至是厌恶她。难道……他娶她只是因为利益吗?她怀着满心的憧憬与甜蜜,这一刻完全破碎,说不尽的委屈与不甘,羞辱与疑问,登时就趴在床上哭起来。
此刻离开的人也并不好过。
齐佑辰没有回住处,满心烦躁,甚至有股莫名的怒气,只想发泄。
他一向不是怯懦的人,然而面对新娶的女人却怯步了,居然没有勇气掀开喜帕。他没办法接受喜帕下的那张脸,对于他而言,那等于是最深最痛最直接的讽刺,他永远不可能娶到“她”,只能是这样的一个替代品,又有什么意义!
一径直走,待意识回笼时,已身在庄后的山林。
夜晚中的山林很安静,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有琵琶弹奏之声。细耳一听,这曲调十分熟悉,竟是《子夜四时歌》。
循声而去,当来至湖边,停泊的小船上坐着弹奏的人。
夜色很暗,齐佑辰早已适应,夜色中仍旧能看清船上的人穿着一袭绿罗裙,果然是轻柳!在这里,除了她,没人会知道那首曲调。
仿佛心里的怒火被这曲子激的更加旺盛,几步上前,拽了琵琶就扔进湖里。
“……庄、庄主?”毫无预警的发生吓的轻柳颜色顿变,琵琶落水之声在安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震撼。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当发现来人是他,心便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停。
此时她已没时间去想他为什么不在新房而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惊吓于他此刻的怒气,即便是看不清面容,没有听见丝毫言语,可他身上散发出的怒气十分强烈,让她无法忽视。她从未见过他发怒,以往他就算是生气也面带笑意,这样的他很反常,很陌生,很恐怖,也很让她难过。
时间仿佛静止,林中再度沉寂。
夜风吹过,齐佑辰忽然笑了,笑的有些森冷:“你好兴致,在这里拨弄琵琶。睡不着吗?”
“我、我……”轻柳微微一颤,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然而她却忘了,她正站在小船上。
就在她身体失衡之时,齐佑辰一把捞住了她:“既然你睡不着,不如为我弹曲琵琶。”
黑暗中,轻柳明显看得到他眼睛里透射出的沁寒,半晌才低声开口:“可是琵琶……”
“一把琵琶而已,你若喜欢,送你十把!”齐佑辰说完就将她拽着回到庄内,毫不怜香惜玉。
“庄主……”轻柳想说话又不敢。因为他的步伐又大又急,她跟的很吃力,却因他拽着她,迫使她不得不提着裙摆小跑,气喘吁吁,十分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