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甲虽挺起了胸膛,但脊梁骨却冒出了冷汗。
好在武牧只是扫了他一眼,随后环顾大帐,目光落在主座的黑鹰将军身上。
石头却没想那么多,一见赵甲顿时目赤欲裂扑上前去,怒道:“三角眼,就是你害死我月奴姐姐的,小爷让你偿命。”
他猛扑过去,拎起庞清身前、案几上的两只青铜酒樽,照着赵甲头颅拍去。
赵甲本想闪避,见武牧怒视而来,见庞世子不经意的摆了摆手,又见黑鹰大人一言不发,只好硬着头皮眼睁睁的看着青铜酒樽迎面拍来。
“砰、砰、砰……”
石头手持两只青铜酒樽,狠狠的将赵甲拍到在地、
他紧咬牙根,额头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口中怒骂不停,一下接着一下,青铜酒樽狠狠的挥舞着。
庞世子没有反应,赵甲不敢还手,石头也没有停手意思。
他不在乎这是何地,此地主人是谁,只要少爷不说停,只要月奴姐姐活不过来,他就要狠狠的拍死这个三角眼。
可惜他力气太小,手持凶器虽是青铜酒樽,但赵甲已是武道猛士养骨已有火候,虽被打的鼻青脸肿,却没伤及根本。
黑鹰淡然不语,亦无动怒。
为将者需识大势。
法家、天子贵族势成水火,此次作为兵家弟子的他前来执掌将军一职,亦有兵圣太尉不偏不倚,不插手法家、天子贵族之争的意思。
他只需不拘小节,大事原则处理即可。
“啪、啪。啪。”
见赵甲鼻青脸肿,卖相足够,庞世子拍掌而起,脸上肥肉抖动,双眼眯成一条细线,笑眯眯道:“小侯爷,果真好大的威风,私闯中军大营,指使手下殴打黑甲军士,莫非将军营之中也当成法家的天下?莫非真以为法家可以一手遮天,插足兵家事物?还是你小侯爷,有所持仗,以为黑鹰将军,不敢以军法处置与你。”一连数个罪名,字字诛心夺命、祸水东引。
“住口。”
武牧猛然转身,一声怒斥,恍若雷霆炸响在中军大营:“你若要讲军法,那我就与你讲军法。其一,兵家行军,严禁饮酒,饮一樽杖一十,你身旁有两个酒樽,每坛十斤,一坛百樽,杖责一千;就算你只饮一坛,一千军杖下来,也要打的你骨短筋折。”
庞世子冷冷一笑,军中虽有禁酒令,但也是战时颁布。
此刻虽是行军,却非两军交战,说他触犯禁酒令虽不为错,但有些勉强。
若要强行追究,顶多挨上一顿板子,他乃武道高手,铜皮铁骨又怎么怕区区杖刑。
大帐气氛为之一沉,武牧浑身气势高涨:“其二,军营之内,你身着锦衣不着铠甲,分明是意图脱离军籍,若是不然,则是藐视军纪,小则可以将你笞刑,大则可将你流放。”
庞世子微微皱眉,这条倒是不错。
只不过他身为贵族,加之身体实在太胖,一向锦衣裘袍舒服惯了,哪里习惯那种冰冷、坚硬铠甲。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罪,凭借开国贵族庞家的威望,废些口舌,足以消弭。
猛然逼近三步,月奴乌黑的长发垂落案几之上,凝实着眼前这个胖子,武牧一字一顿道:“其三,赵甲为你部下,你御下不严,纵容手下凌辱妇女,乃是十恶不赦大罪,依照大赢法典,赵甲要被凌迟处死,你也要被消去爵位,贬为庶民,只要我法家还在,就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庞世子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不敢应承下来,刚要开口反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机会。
武牧语速如连珠箭,根本不停:“其四,我只是法家家眷,并非正式法家弟子,你以我为借口,诬陷法家插足兵家事务,蓄意挑起军权、政权之争,其心险恶、昭然若示,乃是颠覆大赢根基,其罪当诛。到了幽州,我定将今日之事,禀明兵王大人,法家拂士,看他们如何处置你?”
随着最后一字落地,整个大营静了下来,就连石头也停止了对赵甲的拍打。
一股莫名的气势在武牧身上蔓延开来,似乎此刻主宰了整个大帐的不是黑鹰,而是他。
作为法家领袖嫡传一脉,自幼在爷爷的教诲下,苦读百家典籍,若论讲法、辩论,就是一些法家拂士、名家辩才,也少有比得过武牧。
听到凌迟处死,赵甲瑟瑟发抖。
一身的功夫似乎丁点也使不出来,看着脸色发白的庞世子,目光之中尽是祈求。
庞清脸色苍白,额头不自觉的渗出一层冷汗,武牧所述之罪,可大可小。
大则身死魂灭,小则一笑而过。
作为偏将军,黑鹰自不会处置他。
只是若真到了幽州,闹到兵王、法家拂士手中,单凭御下不严,凌辱妇女,最轻也是消去爵位。
往日在京华,虽也识得武牧,听过武牧博学多才之名,但那时这个半大的孩子,只是一个有点骄傲的书呆子而已。
又怎会像今日这般,浑然就是一个胸藏正气、宁折不屈的法家拂士。
大赢朝立国千载,法家执政千载,严法酷刑深入人心。
庞清虽是开国贵族一脉,虽自负武力上一根指头就能戳死武牧,但他却不敢、不能。
近千年来,有多少贵族触犯刑法,被法家严惩。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并非空谈。
法家第三代领袖,曾以罪责鞭笞了大赢第三代天子,为天下震惊,为天下庶民景仰。
这让天下苍生,看到一种希望,在法典面前,贩夫走卒也可以傲视王公贵族。
当然,贵族、皇族将这当成一种耻辱。
如今,法家和天子的博弈还未拨云见日。
身为四大贵族嫡传,庞清并不像市井小民一样,认为法家领袖被消去爵位,就真的就无翻身之地。
法家执政千年,谁也摸不出它的底蕴到底有多深厚!
就如天子沉寂十年,一朝发难就拿法家领袖镇国侯开刀,意欲中央集权,谁也不知他有何等持仗!
今日的试探,也只不过是想看看法家,究竟在这未来领袖身上准备了多少后手。
谁知法家准备的后手没有逼出,自己反而泥足深陷。
庞清看向黑鹰。
黑鹰漠然不语,只是端起酒樽一饮而下,将酒樽倒扣在案几上,又取过一个大碗,满满斟上一碗烈酒,酒至碗口点滴未出。
石头、赵甲一见,心头迷惑,不知黑鹰将军这是何意!
庞清脸上肥肉瞬间绷紧,眼中一阵沉思;武牧眉头舒展了一些,却是看懂了黑鹰的意思。
莫要本末倒置,一碗水端平。
既有警诫庞清遵守军法,又表明自己一碗水端平,一切皆以道理说话。
沉默片刻,庞清开口笑道:“小侯爷,若想禀明兵王,本将军自不反对。只不过,你少不了直闯中军大营,殴打黑甲军士之罪。不若你看这样如何,今日之事,你我一笔揭过。赵甲所犯过错,交由黑鹰将军处理如何?”
弃卒保车,明哲保身,这已相当于在变相低头。
武牧冷笑道:“真是一个笑话,如今我武家一脉,被诬陷谋逆,尽皆为奴,又岂会在乎直闯大营、殴打军士这种小罪。”
“你……”
庞清顿时语噎。
两人一直以严法、酷刑交锋,谁知到了最后,武牧心头分明,戴罪之身根本无惧一点小小罪过。
况且,就算定罪,法家、天子交锋之际,胜负未分;又有谁敢插手进来。
“法家一脉从不与任何人妥协,也从不与任何人讲条件,这是千年以来天下苍生信任我法家之根本,一切皆以法典、军法论断。”
铿锵之音,斩钉截铁响起,武牧道:“黑鹰将军,如何?”
庞清脸色一变,没想到武牧绝不妥协,不由心中杀机大起;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黑鹰一眼。
主座之上,黑鹰拎起那只倒扣酒樽,淡淡道:“某家自会秉公处理,不偏不倚。来人,赵甲凌辱妇女十恶不赦,拉下去处黔刑,若不招供,具五刑伺候。”
黥刑又叫墨刑,就是在罪犯脸上刺字,属于四种肉刑之一;而具五刑,则是经历四种肉刑之后,而后处死。
赵甲一听要处以极刑,一把推开按住自己的石头,抱住庞清大腿道:“世子、世子,你要救我,我们是发小,一起读过书、练过武、喝过酒,召过妓,我们是兄弟啊,你要救我。”
庞清目光冷厉不为所动,化劲一出皮膜震动弹开赵甲,阴声道:“我大赢以严法、酷刑立世,尔凌辱妇女乃是十恶不赦大罪。若想死的痛快点,就赶快招供,免得多受皮肉之苦,切莫心存他念。”
那冷厉的目光,让赵甲心神慌乱不止:怎么会这样?怎会这样?。
他已明白:自己成了庞清的弃子。
当两名黑甲军架起他时,赵甲剧烈挣扎,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叫道:“世子你要救我,你要救我。你说过的,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会帮我。是你让我去做的,是你……”
“住口。”
庞清一声怒喝,恍若雷霆,肥胖的身体灵巧无比的越过案几,化作一道残影奔向赵甲,一掌拍出。
“砰。”
一掌正中顶门,赵甲双目圆睁嘴唇开合,什么也未说出,接着头颅一歪,没了气息。
击杀赵甲之后,庞清转身笑眯眯道:“这恶徒犯下十恶不赦大罪,还不肯俯首,竟然想挣扎出来,欲对小侯爷不利,实在是人人得而诛之。”
杀人灭口,粉饰太平,庞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挥手间斩断了自己所有牵累。
一时之间,大帐之中沉静下来。
“好。”
赵甲一死,不可能在牵出庞清,宽大龙眉一拧。武牧道:“石头,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