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外白雪皑皑,一个老者两个中年人笔直地跪在雪地里。
老者两眼无神,双目浑浊地看着前方,身边两个儿子不时地低声劝慰其家去,奈何老者执意不听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候正是早朝上朝时间,此等阵仗自然招来众多围观者。有那好事者,捅了捅旁边的人小声嘀咕道:“哎,这怎么回事,尤宰辅犯什么事了,这大冷的天怎么跪在这儿呐?”
被捅的人一脸的不耐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昨儿个慈庆宫走水把宰辅的女儿、外孙、外孙女都烧里面了吗。
“该,报应。谁让他三天两头地参人,参的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下好,这回也轮到他了。”
“嘘!”另一个吊眉眼的人左右看看,小声道:“你不要命了,当心被人听到参你个家破人亡。”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剩下两人眼睁睁看着前头那位急吼吼地走掉,原本还想说几句应硬气话充个门面。忽一抬头,打南边来了一行人,走在头儿里的正是太监总管王庆,于是,二人也学着前头那位转身离开了。
王总管走到老者身前道:“尤相,皇上回京途中咋闻慈庆宫噩耗,突然晕觉过去。
此时方才刚刚醒转,待得知魏相您大冷天地跪在这里十分焦心,嘱咐奴才将前年高丽国进贡的紫貂大氅给您拿来。”说着王庆从小太监手中的托盘了接过大氅,展开给老者披上道:“皇上口谕‘朕知道你心里苦,你在怪朕没有保护好婉儿和两个孩子,这点朕无话可说。可甭管你如何怪朕也不要拿自己的身子糟蹋……有什么话进宫来说,我在宫等着老哥哥找我算账。”
老者摸着身上的大氅,不禁老泪纵横嘶声痛苦,许久,方平复情绪道:“让公公见笑,老朽失态了。老朽这就随公公进宫。”说着猛地一起身,没站住脚又趔趄退了两步,险些栽倒在地,还是身边一中年男子眼及时搀扶住,方才稳住了身形。
“爹,您没事吧?”
“没事,老大你和老二在这儿候着,为父这就随王公公进宫。”
尤可为嘱咐完两个儿子,正了正衣冠,深吸一口气,随即与王公公步入深宫。
上书房
“微臣尤可为,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一入上书房,尤可为纳头拜倒在地,行了五体投地大礼,他的头重重磕在殿中的地毯上,一动不动,整个人僵在那里
一时乾清宫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般。
良久,一声叹息在尤可为头顶响起,紧接着一双明黄色衣袖的大手将他托了起道:“老哥哥,你在怪我吗?”
东方敖这位君王一生杀伐无数,从来不可一世,曾笑谈愿学岳武穆:‘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人,从来难得的流露出其温情的一面,此时却亲手搀扶于他,并叫了声‘老哥哥’,这若是摊在别人身上只怕是叨天之幸了。
然而,尤可为不是别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东方敖,此人做事向来能屈能伸,只要他要有求于你便会礼贤下士。
为何尤可为会如此了解东方敖呢,原因很简单,他们曾经是一个村里的人,只不过那时的尤可为是地主,而东方敖是他家佃户罢了。
时光荏苒,两人易地而处,曾经的地主变成了宰辅,曾经的佃户变成了皇帝。
身份变了,人也就变了,说出的话也就变了,于是,尤可为一脸的诚惶诚恐地拜倒地上道:“皇上如此说话实在是折煞老臣了,老臣怎敢怪陛下呢?。”说着已袖掩面轻泣道“老臣这一生中最大的荣耀是追随陛下南征北讨得来的,便是陛下现在就赐死微臣,臣都会含笑赴死,更不会生出怨怼之心。”
东方敖微笑着将人搀扶着坐下道:“老哥哥的忠心朕自然知晓,只是骨肉至亲突然遇害谁还能淡定的了。”复又是一声叹息道:“将心比心,朕又何尝不是心痛非常呢,毕竟,那也是真的儿媳、孙子、孙女啊?”
尤可为闻言又要跪拜,被其阻止道:“老哥哥,说来也是朕对不住你,毕竟是朕看重婉儿才将他指给恒儿做太子妃,奈何,恒儿英年早逝,走的早……。”说着猛地捶了下御案“哎,朕曾想把玄机立为皇太孙的……怎料到会有今日之事啊!”说完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花。
尤可为见皇上抹泪,立即低头垂泪,少顷,方壮着胆子道:“老臣,一家荣华皆是皇上所赐,本不该再有所求,但是婉儿母子死的蹊跷,求皇上彻查此事,还慈庆宫上下已公道,使他们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皇上看着御案后跪着的尤可为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到是会说话,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却求朕彻查此事。
彻查?怎么查。皇上淡漠的扫了眼放在案头上的折子,这份折子是在他回宫的路上就摆在了案头。
那上头说:这个案子里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其中隐讳地指出皇长子东方礼和皇三子东方静在慈庆宫走水之前有频繁调动皇子府私兵的迹象,以及皇后娘娘在慈庆宫走水之时总总不作为的可疑表现。
这上头所说之事似乎都在印证一件事,那就是皇后伙同两个皇子意图不轨。说的好听是意图不轨,说的难听就是造反!
先不说皇帝是否相信这些话,即便他相信两位皇子伙同皇后谋害了他的儿媳及皇孙,他也不会明着动他们,要知道皇后的势力是在他有意纵容下才日渐强盛,其目的就是意图打压先皇后和尤家的势力。如今先皇后家日渐衰败,尤家也的不复从前,这时候的皇后一族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正该是收拾他们的最好时机。
可是收拾他们却不像收拾那些臣子般那么容易,要知道收拾臣子他向来就不手软,要关便关,要杀便杀。
可若将这些手段用在妻儿身上那又另当别论了,先不论夫妻父子之间多年感情,就算真到了非杀他们不可之时,他也会让他们死的安详些,绝不会将此事传的朝野皆知。
民间尚有‘家丑不外扬’一说,何况天家之事怎可成为百姓面前茶余饭后的谈资。
更遑论现在江南正在针对商人加收税赋,此时若是抖了出来,势必会引来那些御史言官们的口诛笔伐,到时要是有人借此机会抨击他的施政方略,影响了江南税赋收缴岂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基于以上总总考量,于公于私,皇上决定先按下此事,等过段时间再派人私下暗中茶坊,待证据确凿,在私下解决不辞,现在首要安抚好尤可为这个苦主:“尤相,此事……”
皇上正犯愁如何按服尤可为之时,太监总管王庆走了进来:“皇上,寿王有紧急要事求见。”
皇帝佯装恼怒地皱了皱眉道:“胡闹,没见朕正和尤相说话呢吗,有什么话回头在说。”
王庆道:“回皇上,皇孙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皇上难以置信地扶案而起道:“不是说已经烧没了吗?”复又惊觉失言,赶紧找补道“朕是问皇孙可还安好,有无受伤。”
王庆故做未闻,低头回道:“回皇上,具体事宜奴才也不知晓,是否宣寿王进来回话。”
“宣。”
片刻后,寿王进得殿来刚,刚要参拜就被皇帝栏住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那些劳什子礼节,你且赶快告诉朕皇孙可还安好?”
寿王躬身向皇上与尤相分别拱了拱手道:“回皇上,皇孙一切安好,由于天气寒冷皇孙在雪地上躺了一夜,身体难免有些发热,除此外尚未发现其他病症。”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小子一看就是福大命大之人,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说着皇上哈哈大笑三声,复又想起什么道:“你将皇孙安置在哪里,朕要亲眼见见方能放心?”
寿王见皇上问起不敢隐瞒道:“回皇上,臣弟在废墟中找到皇孙后不敢耽搁,直接就要带着皇孙来面见皇上。”说着看了看尤可为,见其并不回避,斟酌再三道:“……臣经过太和殿时正遇见吏部尚书尤大人和御史中丞尤大人,两位见到臣便上来搭话,待得知臣已经找到皇孙后,他们非要将其带回家去休养,臣当即不肯,奈何……臣架不住他们哭求,最后没法就将小皇孙交予他们带了回去。”说着说着寿王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干脆底下头不看皇上越发难看的脸。
皇上看着面前这个膀大腰圆的弟弟越来越低的脑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无奈地吁了一口气道:“罢了,带回去也无妨,他们毕竟是皇孙的舅舅。外甥上舅舅家串个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本皇孙被尤家带走就是无奈之举,但是被皇上一句话就轻描淡写的变成了串门子。
皇帝既然给定了调,谁还敢乱说什么,就听见皇上对尤可为道:“老哥哥咱们的大孙子都去你家串门了,想来你家毕是有美味佳肴等着皇孙去品尝呢。朕最近嘴馋的狠,也老哥哥一同家去可好?”说完等尤可为拒绝就又吩咐王庆备车,他要与尤可为一同前往尤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