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继宗自认不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做不出那种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的龌蹉事,虽然土匪名声不好,可毕竟救了自己一条性命,总不至于揣着一肚子刀枪剑戟去算计人家,所以在黑风寨养伤的这段日子里,许继宗没惹什么事儿,反倒是得了空闲就去帮那些不识字的大老粗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计算一下某人这一年攒下了多少私房钱,比如记录一下谁谁谁赌牌时欠下了多少银子,比如在某位小头目的老爹过八十大寿的时候在红纸上写一副喜庆点的对联……这些许继宗都乐意做,一来二去的,他和黑风寨里大大小小的土匪也都熟络起来,逗逗闷子开开玩笑,说点无遮无拦的荤段子,依着大当家的意思,土匪们都管许继宗叫许先生,开始听着别扭,可后来许继宗也就想开了,反正被他们叫叫又不少块肉,做那口舌之争干啥?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中午,许继宗从屋里出来,就发现山寨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儿,往常这个时间,那些土匪都是凑在一起耍钱扯淡聊女人,一点正事儿都没有,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有的磨刀霍霍,有的在练习对打,有的则是骑着马在那里遛来遛去,看见许继宗来了,有人就笑着跟他打招呼,给这位岁数不大的账房先生问午安,许继宗还了礼,就问他们都在忙什么,结果就有个嬉皮笑脸的家伙凑过来说:“嘿,许先生还不知道吧?今天晚上我们要到桃源乡去做笔买卖,听说……嘿,这笔买卖可老肥了,要是做下来,至少够山上兄弟们大半年的开销!”
“做买卖?做啥买卖?”许继宗脑子有些晕。
“我们能做啥买卖,当然是那种无本的买卖!”这人一脸神神秘秘地模样,凑在许继宗耳边说:“许先生,我可听说了,这次买卖,大当家的点名让你跟着,说是让你见见血,顺便也见识一下咱们兄弟的威风……”
呸!
什么见识威风,这分明就是把自己往贼船上绑!
许继宗顿时就明白过来了,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这不就是江湖好汉们最常用的那一套吗?看上你了,想让你入伙,可你不答应,好,那咱们就设个套子,把你弄到这艘连底儿都没有的贼船上,只要你在旁边,哪怕你连一个手指头都不动,那也叫同案犯,清白两个字从此就挥手说拜拜了,一旦事后追究起来,这些你咬我我咬你的烂事儿谁能搞清楚?老子挨刀你就得蹲大牢,老子蹲大牢你就得挨板子,反正是怎么都脱不开干系,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很多原本是安善良民的英雄好汉们不得已只好落草为寇,然后一步步堕落,跟那些最开始拿着绳子给他下套的人一起同流合污……
操你大爷的,跟老子玩这种把戏,这不是很明显的逼良为娼,逮着只蛤蟆就去包馄饨吗?
不行,老子必须去跟那个狗日的大当家的说道说道,你对我有恩不假,可事儿没这么办的!
许继宗二话没说就起了身,直奔李三良住的那间房子去了。
话说李三良贵为黑风寨大当家的,手下弟兄一百二十五人,按理来说,像他这种身份的,无论衣食住行都应该比别人高几个等级,可是李三良没有,他住的地方和那些普通小土匪没什么两样,就是一间很普通的石头房子,门前也没什么特殊的记号,唯一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在他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
许继宗气咻咻走到门口,本想直接推门进去的,却忽然听见屋里有人轻呼了一声:“哎哟!”
正是李三良的声音……
许继宗瞧瞧左右没人,就撅起屁股,扒着门缝往里看,说实话,对于这个有些神秘的大当家的,许继宗还真是有些感兴趣,在门缝里,许继宗就看见李三良正对着大门坐着,翘着二郎腿,正把一根手指头放在嘴里吸,然后他拿起桌上的一块布,开始……绣花!
许继宗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差一点笑出声来,他捂着肚子,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忍住……好吧,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家伙捧着一块花布,在那里一本正经的绣花,这种场面怎么看都透着那么一股子滑稽的味道,许继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凶名在外,令众土匪闻之色变的大当家,他的爱好竟然是绣花……
难怪说话半男不女的,原来竟是东方不败的门人弟子……许继宗忽然想到,他这种奇怪的爱好其他土匪应该都不知道吧,要不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我靠,我现在知道了他的秘密,那我岂不是很危险?一旦被他发现的话,肯定要把我杀了灭口啊!
就在这时,就听屋里哎哟一声,李三良又扎手上了……
许继宗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缓缓退后几步,然后轻咳一声,装作刚来的样子敲了敲门。
“谁啊?门没锁,进来吧!”
听到这句话,许继宗这才一副大尾巴狼似的模样,从外面推门进屋。
“你有事儿啊?”当着外人的面,李三良依然是那副要死不活的劲儿,许继宗注意到,他说的话时候,已经用极快的速度,把那块布和针线,全都一股脑地塞进桌布下面了。
许继宗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故意将自己的目光向上斜视45°角,然后点了点头:“有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赶紧的,老子忙着呢!”李三良的语气很不善,似乎手指头连着被针扎了几下,心情不是很好。
如果放在平时,看见李三良这副雷烟火炮似的模样,许继宗早就闪人了,才不愿意来触这个霉头,可今天不行,因为之前听那个小土匪说了,今天晚上就要出发,要是再不说的话就来不及了。
“大当家的晚上是不是要去做买卖?”许继宗开门见山地问道。
“对,桃源乡老霍家!”李三良倒也没瞒他,听许继宗发问,就点点头,全都如实说了,然后他看了看许继宗,说道:“对了,这次出去做买卖,你也跟去。”
许继宗就是为这事儿来的,一听这话,连忙问道:“大当家的,我能不能不去?我伤还没好……”
他说的是实话,他身上的伤的确还没好利索,平时走路什么的都可以,可是不能使劲儿,动作稍微大点儿伤口就疼,当然了,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属于道德层面上的,跟这个土匪头子说了也白说,所以许继宗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
本以为李三良看在最近自己比较老实的份儿上能够网开一面,不让自己去了,可许继宗没想到的是,李三良连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似的说道:“你不想去就不去了?这个黑风寨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呸,你既然在这里住着,就要听我的安排,我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老子胸肌比你大,你有什么资格在老子面前讨价还价,要都像你似的,这黑风寨还不得反了天?不行,今天晚上你必须去,说什么也不行……”
李三良说起来就没完了,简直把许继宗当成了一个特大号的出气筒,刚才被针扎出来的怨气都一股脑的发泄到了许继宗的身上,许继宗有求于人,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听着,等李三良说累了,他才苦着脸说道:“大当家的,我身上的伤真没好……”
“少拿这伤当借口,当初老子受的伤比你严重多了,可现在还不是一样活蹦乱跳的?我知道,你就是不想当这个土匪,觉得丢人是吧?呸,你们读书人就是一身的臭毛病,要不是我们这些当土匪的救你,你早就死在山上喂鸟了,哪有机会站在老子面前事儿事儿的?……算了!”
说到这里,李三良忽然眼珠子一转,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实在不愿意去,老子也就不强迫你了,可你总得给老子一个说法……这样吧,前段时间你不是说你会做肉丝面吗?今天你就去给老子露一手,要是把老子伺候舒服了,老子就高抬贵手把你饶了,别说今天晚上的买卖,就连以后的买卖你只要不愿意去,也都可以不去,可是如果你做的肉丝面味道不好,那就讲不了说不起,今天晚上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老子就算是用绳捆着你,也要把你拉过去受受教育……”
看他这副趾高气扬的德行,如果放在平时,许继宗早就一口粘痰吐过去了,可现在不行,李三良虽然张狂,可他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算他说点什么过分的,自己也只能忍着,而且更重要的是,许继宗知道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战斗力基本为零,如果翻脸了,自己肯定不是李三良的对手,所以许继宗就真的忍了,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能屈能伸者,方为大丈夫,不就是做一碗肉丝面吗?做就做呗,许继宗心想:“老子别的不会,做肉丝面可是专家级的!”
许继宗从李三良的屋里出来就一头扎进了厨房,准备弄一碗肉丝面出来,好在厨房里家什齐备,没过一会儿,一碗超级美味的金牌肉丝面就新鲜出炉了。
“果然好吃!”
一口面吃到嘴里,李三良的眼睛就直了,不得不说,许继宗做肉丝面的手艺天下一绝,就算是找遍所有的厨子,只怕也做不出如此美味的肉丝面。
李三良一边吃,一边叨叨咕咕地说这面怎么怎么好吃,可等他吃完面,把碗里最后一滴面汤喝干的时候,他竟是突然发难,手起一掌朝着许继宗的脖子砍了过去。
许继宗的武技本就不如李三良,现在又是重伤未愈,猝不及防之下,他竟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被李三良一掌砍晕,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来人啊,拿绳子把他捆起来!”
说着,便有几个早在后面等候的小土匪冲了出来,拿着绳子把许继宗捆上了。
李三良在旁边看着,一边看一边笑,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读书读迂了,竟然跟老子讲条件,你不愿意去,老子就绑着你去……”
折腾了半天,许继宗醒了过来,一看自己被捆得跟麻花似的,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满心愤懑地对李三良喊道:“你骗人,你说话不算数!”
李三良笑道:“屁话,土匪说话本来就是不算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