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姨娘不要将奴婢下毒之事告诉四小姐,恐让四小姐伤了心。”
柳姨娘终于昏厥过去。
窗外的冷风呼呼刮了一夜,第二日梦醒,屋内的炭火盆早已没了半分温度。脑袋露在锦被外面,小脸被屋内冰冷的空气割得隐隐有些麻痛,步玙璠轻轻呼出一口气,哈气马上凝成了一团白雾,她忙把锦被往上提了提。
蜀葵推门而入,寒风卷着大片的雪花争相恐后挤进房中。
“大小姐,外面下了好大的雪!”蜀葵走到炭火盆前,麻利地将燃尽的炭灰倒在提来的篓子里,又重新将火盆内装满了新碳,点着了火。
屋内渐渐暖了过来。
蜀葵又将脸盆里注上热水:“后院梅树上落了好多雪花,奴婢陪您去采集雪水可好?”
步玙璠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只露出额头和两只亮晶晶的眼珠,瓮声瓮气地说:“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恐怕有些不太干净,还是等雪下了一日后再去收集吧!”
“那奴婢陪您在院子里堆个雪人可好?”蜀葵又兴致勃勃地提议。
“待会子还要去母亲房里侍奉汤药,若我身上粘了寒气,对母亲的身子也不利。”步玙璠伸出脖子,轻轻呼了一口气,不见白雾的踪影,这才满意的把胳膊露出来,让蜀葵服侍她更衣。
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圆鼓鼓的,蜀葵沾湿了帕子给步玙璠净面。梳妆打扮完毕,蜀葵又拿了件裘皮披风把步玙璠裹得严严实实才出了屋子。
虽然院中铺满了厚厚的积雪,但廊道里、甬路上却被清扫得干净整齐,雪花飘在已清理过的路面上,薄薄的铺了一层。
“半夜下雪,家奴们早早起来打扫院子。已经到年根儿底下了,丫鬟婆子们都忙着置办年货,府里这几天忙得热火朝天的。大小姐,您走慢点,夫人没准子还没起床呐!”蜀葵跟在步玙璠身后,一路小跑。
拐了个廊角,就看到了母亲的房门,菊青搀扶着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步夫人正朝着步玙璠这边走来。
“母亲!大冷的天气,您怎么出房了!”步玙璠远远地喊了一声,也顾不得拽严实着身上的披风,冲着步夫人就奔去了。
“璠儿小心路滑!”
“大小姐别跑!”
“大小姐慢点!”
步夫人、蜀葵、菊青三道声音同时响起,步玙璠脚下一滑,摔坐在地上:“本来人家走的好好的,你们一吼叫反倒分了神。”
任蜀葵把自己扶起,拍打着身上的积雪,步玙璠担忧地看着母亲:“华大夫不是嘱咐过母亲吗,冬日里避讳着出房门,若让冷风叮了身子,又得费力调养大半年!”
“福管家方才来传话,宫里有旨意下来,老爷让全府人都去前院侯旨。怎么,他还没到大小姐那边去吗?”菊青询问。
“一起床就奔着母亲这边来了,许是走岔了。”步玙璠站在菊青另一侧,二人搀扶着步夫人,“平日里没见父亲惦记过母亲,今日有旨了,他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正妻存在!”不管他是否宠爱母亲,但凡府里有重要事宜,母亲这个正妻也是必须出场的,可不能乱了国法家规。
刚到前院,步佑珵和他得侍妾、庶子女已经在厅里候着了。见步玙璠几人过来,步佑珵嫌恶地扭过脸去。
“妾身给老爷请安了。”
“女儿给父亲请安了。”
母女两人声音同时响起,步佑珵抛出一句:“坐吧。”
步玙晟、步玙柔、步玙琳也过来行礼:“孩儿给母亲请安了,给长姊问安了。”
两位姨娘最后才向夫人、大小姐请安。
一番折腾完毕,众人刚刚坐定,福管家进来说宫里的马车快到了。
步佑珵率领众家眷浩浩荡荡去了府门口迎接。
金公公从马车上下来,从人群中寻得步玙璠的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前侍讲学士步佑珵之嫡长女步玙璠,因献策解决河南、山东两省灾情有功,特赏赐黑狐毛大氅一件、黄金五百两、玉器十件、珠宝首饰二十件,绫罗绸缎二十五匹,彩缎衾褥八铺八盖。钦此!”
众人还呆跪在地,金公公已经冲着步玙璠走来:“步大小姐,还不领旨谢恩?”
“民女步玙璠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双手接过圣旨,步玙璠已经疑惑不跌,金公公为张太皇太后身边之人,为何今日竟替皇上宣读圣旨?解决两省灾情一事,已过去几月,为何偏偏此时再来封赏?
似是看出了步玙璠的疑虑,金公公对步玙璠说道:“现下已经到了年底,太皇太后给宫中太妃娘娘和朝中命妇分别赐了恩赏。惦念着步大小姐知书识理、聪慧敏捷,太皇太后特例给了大小姐一份封赏。皇上知晓后,又加了一道圣旨,所以这就变成了圣上的赏赐。”
原来是太皇太后给的赏赐。
步玙璠复跪在地,对金公公道:“请代民女谢过太皇太后赏赐,愿太皇太后千秋万福。”
“步大小姐赶快起身吧,雪天地寒,皇上特意嘱咐咱家,莫让大小姐受着冻了,不然圣上的黑狐毛大氅岂不是白赏赐了?”金公公一面说着,一面令宫女们将赏赐之物交给步府丫鬟。
“虽然娘娘命妇们得赏赐者不在少数,但有圣旨一道封赏者,步大小姐可是独一份儿。步大人有女如此,真是好福气呀!”金公公向步佑珵夸赞他得女儿,仿佛十四多年前,震惊翟国的“祸女”降生一事本不存在。
步佑珵微笑着迎上来,给金公公手中塞了沉甸甸的一锭银子,点头哈腰讨好道:“这外面冰天霜地的,公公何不入寒舍饮一杯热茶,驱驱寒?”
金公公笑眯眯地将银子塞在怀中,浮尘一摆:“咱家谢过步大人了。不过今日太皇太后身子愈发不爽落了,咱家还得尽快回宫伺候着,今儿这茶就先给咱家存着吧。”
微笑着看了步玙璠一眼,金公公又对步佑珵说道:“过了年,皇上选后纳妃的旨意也就下来了,恐是步府的好事也将近了。到时候,咱家再来讨一杯喜茶,还望步大人不要吝啬呀!”
说完,金公公哈哈笑着就上马车离去了。张太皇太后中意步玙璠,他得给步府之人灌上一剂猛药,省得他们怠慢了未来的#后#宫#娘娘。
菊青搀着步夫人起身,步玙璠和母亲两眼对视,眉头各自紧缩。
兰姨娘母子三人,盯着御赐之物,心中万般嫉妒愤恨。得了赏赐事小,但金公公临行前的一番话让他们心中瞬时凉了半截,若皇上有意令步玙璠入宫,哪怕仅仅是个妃位,那他们在这府中岂还有出头之日?
雪花仍旧悄无声息地飘着,步夫人冻得微微咳嗽几声,步佑珵看着夫人惨白的脸色,语气温暖了许多:“都别站在门口了,进屋子先暖和暖和。”说着,看了步玙璠一眼:“扶你母亲回房去罢,别冻坏了身子。”
步玙璠恭敬地说了声“是”便去搀扶母亲。
自步玙璠出生以来,这是步佑珵第一次仔细看这个女儿。丽质轻灵,风华幽静,也算得上是一位上等闺秀佳人。
解决两省灾情的法子真是她献出的吗?这些年来,他真小瞧了这个女儿。他虽然对她们母女甚为厌恶,但如果她真能够得皇上宠爱,一朝入宫为妃,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回想起步玙璠出生的前夜,他满心被即将初为人父的喜悦填满,夜观星象,预言自己将得“救世之子”。但一朝梦醒,长子变长女,救世之才变祸乱翟国的妖女。
预言不准、生女不祥,他被朝中多少大臣指点取笑?
步佑珵脚步突然停下来,跟在身后的步玙璠和步夫人也急忙停住了脚步,长蛇般的队伍,蜿蜒停滞在院中。
步佑珵看了看手拿赏赐托盘的丫鬟们,对步玙璠说道:“既是皇上和太皇太后给你的赏赐,你便自行保管收藏吧,不必入府库了。”
兰姨娘气得上下牙齿在寒风中开开合合,步夫人一房人仗着娘家嫁妆给的丰厚,在府中已经过得滋润非凡,如今再加上皇上和太皇太后的赏赐,岂不是更风生水起?
一匹匹色泽艳丽、耀人眼目的绫罗绸缎,一件件珠光宝气、做工精良的首饰从眼前经过,步玙柔娇美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求而不得的贪婪之色。宫中重阳夜,父亲为姐姐置办衣装,她软磨硬泡,父亲终于给她也打造了一模一样的一套。如今皇上和太皇太后的赏赐,不论自己怎么得父亲爱戴,也不可能得上同样的一份儿了。
步玙柔望着步玙璠的背影,你所有的,终有一天,我都要得到。
宫里的赏赐将步夫人的客厅摆的满满的,步玙璠坐在一堆赏赐环绕的椅子中呆呆发愣。
“今日事出,这步府内便会有百双眼睛盯着你,璠儿需行为谨慎,万不可落人口实。”步夫人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去。
步玙璠呆呆地望着母亲,半晌回不过神来。自今日起,在这步府之中,她成了除母亲之外最富有的女人。也许有一天,她还会成为宫里头的某一位富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