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玙璠的马车渐行渐远,白衣少年才玩味地说:“先生,去打听打听刚才那马车是哪个府里的。”
马车一路疾驰行至太傅府,已守候多时的小厮马上迎了上来,摆下条凳。蜀葵扶着大小姐踏着条凳下了马车。一旁的小厮对杨管家说:“杨管家,老爷吩咐您回府后去见他。”然后欲言又止,站在了台阶之下。
杨管家点头,侧站在门口把正道让给步玙璠。步玙璠抬头走在了前面。杨管家和小厮紧跟其后。
“老爷今日下朝后面色甚是不悦。”小厮顿了一顿,偷偷看了步玙璠一眼接着说:“似是姑爷侍妾之兄捅了篓子,闹上了朝堂,老爷也受了牵连。”
步玙璠心道:自少皇帝三岁登基,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主事天下已是十四年。期间,外祖父作为内阁首辅、三朝元老、三位辅政大臣之一,躬身辅佐少帝,深受太皇太后信任,今日怎会在朝堂上当众受责难。不知父亲那不安分的侍妾娘家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几人还未走到正厅,里面传出“哐”地一声杯碎声,一个小丫鬟拿着托碟低头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见到步玙璠一行人,深深作揖,又向杨成道:“杨管家可是回来了,一会儿的功夫,老爷都摔了三盏茶了。”
小丫鬟刚要去通报,步玙璠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小丫鬟看杨管家没有异议便悻悻离去。步玙璠脚步轻盈步入前厅。杨太傅觉有人入内正要发作,见是步玙璠,一张雷雨脸马上放晴。步玙璠急趋迎上去正要跪下请安,被老太傅一把抓住双手:“我的璠儿可来了,这些日子让外祖父甚是挂念。”
这杨太傅纵横官场60余年也是叱咤风云一生,唯独对子孙提不起半点脾气。想当年他发妻产女难产而死,他恐继母对爱女疼惜不全竟终身未再续娶。女儿嫁出后他又只得了步玙璠这一个外孙女儿,偏这外孙女儿红颜命多舛,出生就被烙上了“不祥”之印,幼年时又经历大病,杨老太傅心疼之余对步玙璠更是宠爱,捧在手里怕碰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璠儿也甚是想念外祖父。”步玙璠的小手挽了杨太傅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头,小猫儿似的蹭着说,“外祖父已年迈,脾气跟岁数一样也见长,璠儿见此担心您置气伤身就罢了,母亲知晓了又要心疼个几天几夜吃不下睡不着了。”
杨太傅哈哈大笑,捏了捏步玙璠的鼻子说:“哈哈,古灵精怪,跟你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罢了,罢了,儿女是债,我杨政是要栽到你们母女手中喽。”
“外祖父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是母亲和璠儿做了何错事?”
“还不是因为你那不成气候的爹!”杨太傅看了杨成一眼摆摆手道,“罢了,今日也晚了,杨成下去吧。明日去步府让姑爷来一趟。”
杨管家领命下去。小丫鬟给二人上了茶,祖孙二人便话起了家常。
“想你母亲也是名门闺秀,与你父郎才女貌,二人怎会让那妾侍反误了名声。”杨太傅叹息一声。
“可是姨娘做了有损步府名声的事情?”
“非也,她兄长不洁身自好,你父也牵连名声受辱。”老太傅满脸尽是痛恨的模样,“那六科给事中李琦平不日前杖死驿丞,隐瞒不报,被人递了折子揭发出来。因李琦平的妹子为你父的侍妾,那官员竟说李琦平是仗着朝堂有靠山才嚣张跋扈、草菅人命。你父亲区区翰林侍讲学士,从四品官员,算得什么靠山。恁地里这太傅府也是他的靠山了?”
回想起半路李琦平家仆当街殴打菜农之事,步玙璠对那李琦平更是厌恶不已。看来这主仆二人实为一丘之貉,果然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
“璠儿不知治国平天下之理,却也晓得为官者需洁身自好,守忠以明志、守责以明理、守廉以明心,既是那李大人犯了错误,朝廷自有定论,外祖父一向刚正不阿,深受太皇太后信任,只需静默观看,何须为他伤神?”步玙璠反问。
“近日太皇太后凤体欠安,不理政事,圣上虽未到弱冠之年但登基14年之久,也有亲政之心。圣上年少,恐受奸人蒙蔽啊。”杨太傅一脸忧思。
“太皇太后自圣上登基就叮嘱圣上,凡事先询三位辅政大臣之意而后行。三公辅政已多年,社稷稳固、纲纪未弛,外祖父多虑了。”步玙璠道。
“若是多虑就好了。近日御史分别弹劾我三位辅政大臣,言之凿凿,如亲见一般。太师年迈因被弹劾受贿竟气愤吐血、忧不能起;太保因其子杀人被圣上勒令钳口闭户、不得上朝;老夫也因你父侍妾之兄杖杀驿丞一事,落得纵‘家眷’行凶之罪。”杨太傅摇头苦笑,观其他两位辅政大臣之现状,想必他在朝中地位也岌岌可危。
“外祖父心系江山社稷,万岁定能感知。”步玙璠安慰。可怜外祖父一世廉洁自省却要在晚年落得名誉受损。有人处心积虑弹劾三位辅政大臣,陷少帝于孤落无援之心昭然若释。
步玙璠还想再劝外祖父几句,家仆入内禀报,仁寿宫金时全金公公传太皇太后懿旨,宣杨太傅即刻入宫觐见。杨太傅即刻起身马不停蹄赶往仁寿宫,步玙璠也随蜀葵回到了在太傅府的闺房之中。
张太皇太后本是太祖皇帝的皇后,先皇太宗皇帝翟子络的生母。太宗皇帝还在做东宫太子之时,地位一直不稳,长久以来,太子的位置饱受一母胞弟翟子墨的威胁。但太宗皇帝诚孝皇父、友爱兄弟,勤勉敬业,深受张太皇太后的喜爱。虽太子几度面临被废,但最后却能够得以巩固地位并登基为帝,张太皇太后功不可没。
太宗皇帝驾崩时皇太子翟璟玦才3岁,诸臣皆猜测太后是否会立别的儿子为皇帝,但她却尊皇帝儿子遗诏,迎三岁的皇太孙翟璟玦为新天子,并亲自为他挑选三公大臣辅政,使大翟皇朝正统得以正常延续。
杨太傅随金公公进入仁寿宫拜谒张太皇太后,张太皇太后赐了座,又命金公公去乾清宫请皇上过来。虽然张太皇太后依旧华衣贵冠、举止典雅,却难掩面色疲惫,颜容枯槁。
“哀家今日请太傅来是有要事相商。”话刚说了一句,张太皇太后好一阵咳嗽,宫女急忙递了茶水上来,服侍她喝了一口茶,又慢慢给她捋着胸口好让她气息通畅。
“近日朝堂之事哀家已知晓了。”张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哀家自觉大限将至,但天下初定,皇上年少未曾亲政、帝位不稳,时下有奸人用事让三位辅政大臣分崩离析,哀家……咳咳咳……”说着一口气又喘不上来开始咳嗽。
小宫女急忙上前又要给她捋胸口,张太皇太后摆手示意不用。“三位辅政大臣同时受御史弹劾竟两位不能入朝,如今,哀家独指望太傅了。”
正说着,金公公入内,面色甚是为难:“禀太皇太后,皇上他……出宫了……”
“什么?!”张太皇太后大惊:“岂能如此荒唐?内侍如何侍皇上起居?”说罢竟吐了一口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