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漫天,残阳如血。
燥热的山风吹拂中,通往上岭村的黄土山路上,一辆四马力东方红拖拉机,在“突突突”欢快的轰鸣声里,以每小时三十公里的速度,不快不慢地朝上岭村西村口行进。
“功娃子,你什么时候学会修拖拉机的啊?”龙翠兰双手紧紧抓着车后厢与驾驶座相隔的档板铁栏杆,冲正开着拖拉机的程功大声问道。
“这能开的,一般都能修。”程功一边继续驾驶着拖拉机,一边稍稍转了下脸笑呵呵地答延:“平时看得多了,加上我比较用心,所以这维修技术比孙长贵这种二把刀要强一点。”
“那你咋不早点跟娘说,害得娘为你担惊受怕这么多年!”龙翠兰爱怜地伸手在程功脑袋上敲了下。
“呵呵,娘,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时机没到。”程功敷衍着应付了过去。
“哥,你不是要跟陈家良算帐的吗?怎么不找他了,这个家伙这些年可没少祸害你。”四妮噘着小嘴不满地问道。
“等这小子回村了再说。”程功淡然笑道:“包括耿伟民这个小人,他要是不乖乖叫哥三声爹,我这程二憨岂不是白让人叫了。”
“算了,功娃子,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程老年摇头接话道:“咱们老程家的都是厚道人,不跟这些人一般见识。只要你有出息了,比什么都强。”
“放心吧,爹,我心里有数。”程功不置可否地笑道:“恶人得有恶人磨,村里所有人欠我们家的,全都得连本带息给我还回来。四妮,哥好久没听你唱歌了,来,给哥唱一段。”
“好咧!哥,你听着。”四妮欣然点头,连嗓子都不用吊,直接拉开高音唱起了信天游:
“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
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
一杆杆的那个红旗哟一杆杆枪,
咱们的队伍势力壮
……
山丹丹的那个花开哟红艳艳,
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
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
明亮的曲调,优美的旋律,清脆高昂的嗓音,在山梁间经久回荡,绵绵不绝。
村里那些等着看程老年家热闹的三姑六婆四婶,见程功不仅安然无事地回来了,而且还把公社的拖拉机开了回来,当时一个个都傻眼了。
特别是看到苏雅芝、贺卫东等一帮知青,与程功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地都去了程老年家里,更加看不懂了。
不是说程二憨对苏知青耍流氓不成,还被苏知青拿石头砸晕了吗?这到底是唱的哪一曲啊?!
公社到上岭村的山路上,陈富生和陈家良父子俩,坐着郭四鞭赶着的骡马车,脸色阴沉,闷声不乐地往家赶路。
“爹,你真的要我上程二憨家登门赔礼?”陈家良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去不行啊!儿子,这些年咱们家好多事,程二憨都知道。”陈富生唉声叹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答道:“原本以为他是个没什么心眼啥都不懂的愣头青,谁知道这小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扮猪吃老虎,大智若愚的高人啊!”
“爹,以你之见,程二憨为什么要这么做?”陈家良难以理解地问道:“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他究竟存的是何等居心。”陈富生阴着脸眯着眼摇头答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咱们村里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坏事破事,肯定都在他心里藏着!”
“爹,有没有可能是程老年故意安排的?”陈家良若有所思地喃喃问道。
“不像!”陈富生显得相当肯定地摇了摇头,“每次程二憨惹了事,我把程老年叫来训责的时候,程老年的样子可不像是在装。应该是程二憨这货连他爹也蒙在鼓里。”
“那程二憨为啥不继续装了?”陈家良闷闷不乐地问道。
“或许是这次拖拉机的事太大了。”陈富生那双三角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如果这次把损害国家财产这个罪名坐实了,程二憨不仅有可能坐牢,程老年也得一撸到底,没准还得让程家砸锅卖铁进行赔偿。程二憨既然以装傻充愣这么多年,以他的智商没可能分析不出此中的厉害关系。”
“爹,程二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跟我算帐,那我该怎么办?”陈家良是真没想到自己家老爹如此狠毒,显然是打算借这次拖拉机事件把老程家往死里整,而现在不仅算盘落空了,还得担心程二憨的报复。
“他能装,你为什么不能有样学样?”陈富生抬手在陈家良脑袋上敲了一响蹦,“程二憨这种傻大个都懂得卧薪藏胆,你为何不学着忍辱负重?现在县里征集拖拉机搞夏粮抢收,是全县的大事,也是红旗公社的首要任务,程二憨摆明了是个深藏不露的技术好手,你三大爷这段时间肯定事事都得依着他,等过了这段时间,再找机会收拾他!”
“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陈家良眼显狠色,咬牙切齿地点头说道。
陈家父子回村后,上岭村的村民们这才从去公社大院看热闹的人嘴里知道了程二憨如今是咸鱼翻身,而且也知道了程二憨这些年一直都在跟人装傻充愣,这个消息,可把上岭村家家户户闹得跟开了锅似的。
“程二憨长大出息了!”
“程二憨成公社的技术能手了!”
“程二憨被陈书记公开表彰了!”
“程二憨要进公社农技站捧铁碗拿工资吃皇粮了!”
快嘴四婶在村里东家进西家出,把程功在公社大院的表现添油加醋地说得全村人尽皆知。
一时之间,罗家沟远近有名的负面典型程二憨,成了各家各户孩子们争相学习的好榜样。
上岭村支部会计吴方达,出纳陆运章,生产队第二副队长耿伟民这会都聚集在陈富生家里,商量对策。
“耿副队长,你这关有点难过咧!”长得很有猴相特征的吴方达,望着脸色难看之极的耿伟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听我家小杰讲,程二憨口口声声说是等你管他叫爹呢!”
“做他的春秋白日梦!”耿伟民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老子不叫,他程二憨还能把我怎么着?!”
“最起码他肯定敢揍你一顿。”看起来像是白面书书的陆云章不阴不阳地笑道:“现在谁都知道,如果你耿伟民不主动登门道歉,程二憨可是占着理呢!”
“伟民,忍着吧,看家里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态度放主动点。”陈富生叹然说道:“等公社把夏粮抢收这事弄远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耿伟民脸色阴晴幻变不断,最终还是咬牙点头,恨声说道:“行,富生哥,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