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尽头左转,是一座透明台阶的楼梯,台阶下铺满不知名的人造石,藏在里面的灯管发出紫莹莹的晦暗的光。
——这……上面,是什么啊?
——需要我教坏你吗?
成踹踹眉毛抖了一抖,从口袋里掏了一包红壳的香烟出来,打火机按了好几下才点着,我有些害怕那些吞云吐雾的气氛。侧身让了一下穿着露脐装的妖媚女人,和醉醺醺地搂着她,嘴里还说些胡言乱语的秃头中年男子。
等他们暧昧的背影勾肩搭背地消失在转角,这上面的楼阁是干什么的,才终于不言而喻。果然只要是夜店就没有脱离世俗和欲望的,即使名字清爽装潢得也清爽,但就像是每个被包装得清爽的玉女明星,私底下的潜规则就像是贴着清河河床的暗涌,隐秘却又公开地贯穿世界的最底层。
——你一定要在这里跟我说事情吗?在刚才那里说不可以吗?
我实在有点懊恼他把我带到这么一个糜烂的核心地方,虽然我知道我既然要在这里工作还债,总有一天要碰到从这个楼梯下来的人,但是我宁愿是自己撞见的,这样至少,不会有人正好离我这么近,正好看见我像是不经事故的慌张,我经历的和失去的,明明已经足够打造出一个老谋深算的硬壳,可我总是在关键的时刻流露出不够沉稳的焦虑。
肯定是因为我过去的履历里没有关于夜店这一栏,肯定是。总之绝不可能是那些懦性附着在骨头上没被死亡和分离彻底带走。
——别急嘛,这个点还早,也不会有很多人用到这里的。我不把你拉到这里来,我怎么跟你说小秘密啊?
这个人没问题吧。这是我心头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初次见面就要拿小秘密当见面礼,会不会太隆重也太不谨慎了点。虽然喜欢听秘密是每个人对神秘感的敬仰,但是他刚才已经说了带我出来是要让我熟悉工作情况的,一下子从办公转向了秘密,这个舵转得太突然太急速,我有点像被大浪甩到一边的感觉。
——什么……什么秘密?
——你记性太差了,我们见过面的,你忘记了?
原来曾经见过我,所以刚才才会帮我讲话,我一下子醒悟过来。但是在脑子里搜刮关于这个人的片段,却发现搜索过后出现了“查无此人”的现象。
——我们有见过吗?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啊呵呵。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既然这个人跟我见过一面还能把我这个长着一张大众脸(虽然因为现在的发型已经稍有改善)以及装扮平凡又恶俗的人记到现在,一定是或多或少有过交集的,而且刚才还帮我争取了还债机会,我却一扭脸就把人忘了。
——真的没什么印象了?就是昨天晚上啊,智新旁边的车站,记得了吗?
我再次看向他的眼睛,那份像是凭空多出来的人情味终于让我从雾霾般的记忆里把他给辨识了出来。我总是往久远的地方想,却没想到原来第一次见面就是昨天,那个有着一片落寞黑色背影,让我想起陈逸的男人。或者说,是陈倾心的追求者?
——你是那个……你是不是喜欢我们班的陈倾心啊?
——啊哟你不要说出来嘛。
成踹踹一边故作娇嗔地撞了撞我的肩膀,一边又吸了一口烟,雾从口鼻出来,模糊了光滑的下巴。
——所以你让我留在这里是为了方便你追陈倾心?
——是啊。
其实我没多大生气,比起从前那些冠冕堂皇貌似正义的借口,这次的理由来得直白坦荡。至少这次无关于我,那么也就不可能给我带来什么直接或间接的伤害。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我跟陈倾心,其实不是很熟的。
我以为成踹踹听到这话,会立马脸色一沉继而换上一副黑社会的凶悍模样,然后推搡着把我赶出去要我第二天拿钱来这里还不然就找人来学校砍我。但是他只是有点尴尬地翘了翘嘴角,用脚踩了踩刚被扔到地上的烟头。
——来日方长,谁知道呢。
等他把脚挪开的时候,刚才还攀在烟头上橘红色的星火已经不见了,焦黑的烟灰染得烟体有点发脏,他朝转角处正好打扫过来的服务生打了个响指,那人就拿着手里的扫帚和畚箕过来把烟头扫了进去。
——你帮我把这个拿给她吧。
他手又往裤带里一掏,带出一条银色的喇叭铃铛项链。
——这本来是我要送给她的圣诞节礼物,谁知道这小姑娘逃走的技巧见长啊,放了你这个烟雾弹出来,不仔细看……还真的蛮像的。
我还没问,他就自动道出了目的,这种谈话方式让我觉得放松,因为我不用时刻担心冷场或是产生矛盾,总之,只要让他自顾自地说完就行了吧。我听过很多单相思的人向我倾诉,他们自怜自艾又貌似心怀渺远希望的样子,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大概就连我,也是一模一样的。
——我觉得她戴上这个的话应该很好看,应该像只小猫一样。
他晃了晃手里的吊坠,清脆的“铃铃”声应和着想起,他大概很希望自己也能如此掌握着陈倾心,给她一点微妙温柔的触动,她就给予顺从乖巧的清脆的回应。
——嗯……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戴的。
我有点扫兴地打断他还有蔓延势头的臆想,他像是走路绊了一脚一样嘴角抽搐了两下。
——顾杳杳,我问你啊,你们班,不对,你们学校是不是有很多人追陈倾心啊?
答案是肯定的,我如果这么回答的话说不定能歼灭一点他追陈倾心的冲动,那么我接下来在这里工作也就不用再替他做送礼物或者传话之类的乌七八糟的事情了,虽然打击人的信心很不人道。但是我真的很害怕我跟陈倾心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那些若隐若现的良好关系被一下子击碎。
——是的。
——那你有帮他们追过她吗?
——没有。
虽然这个问题本身有点怪怪的,我跟陈倾心之前又没有很好的交情,又有谁会拜托我去帮忙追她。但是为了让她早日死心,我还是顺着这个有点别扭的问题作出了一五一十的回答。希望能变相告诉他,我是不会帮任何人追求陈倾心的,是他也一样。
——哦。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却硬是把那条铃铛项链塞进了我的手里。
——那你唯独选择了帮助我,看来我的胜算还是最大的,我会让你知道你选择我是英明的。
我一下子被噎住了。我算明白了,他根本就不会听话,也没听明白我的话。我捏了捏手心里的铃铛,轻轻一动就倒出一串声响,这让我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在手心里一触即发了。如果我现在拒绝了他,或者是明天遭到了陈倾心的拒绝,到底哪种能在我们三个人之中产生的抗力最小,但是似乎无论是那种拒绝,似乎最后被压扁的,都得是我。
——那个,成踹踹,其实我……
——噗。
我刚想把话说清楚,就被他一声不明所以的笑给拦截阻挡。
——你还真的以为我叫成踹踹啊?其实我叫成城,城池的城,我刚才骗你的啦,为了让你轻松点,井疯子那个人这么可怕……啧啧啧……
——井疯子?
——就是井风择啊,长得跟F4结合体一样的那个,他平时不是不说话就是说话呛人,吓惨了是不是?
不敢想象他这样的人还能荣获这种外号,这种感觉就好像看到一家欧美风格的服装店,抬头一看发现这家店的名字叫“翠花上菜”一样无厘头。
——哦……还好啦。
——那我给你介绍下我们乐队成员吧?
——嗯。
我们两个在灯光昏暗气氛糜烂的楼梯间磨蹭了这么久,我还要一边提防着会不会碰到某些肮脏的客人,一边听他讲一些自我满足的废话,这下终于是说到要点了。
——你刚才应该也看到了,疯子呢是我们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同时又担任吸引无知少女和****客源的磁石。那么我呢就是鼓手,你不要看我长得那么帅,其实我的个性真的是非常亲民又可爱的啦,不像疯子脾气那么臭。还有我们的贝斯手,他叫徐盛煌,你不要看他样貌平平好像很炮灰的样子,其实他超牛的……
——等等……你说他叫徐盛煌,那你知道一个叫徐盛晖的人吗?
他自己一个人说得顺畅,因为我的提问而刹住了车,却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眼睛眨了眨马上回答了我。
——小晖啊?知道啊,徐盛煌的弟弟嘛,我们去他家练团的时候都看到过的。哦对了,我怎么忘了,你跟陈倾心一个班,你也应该跟他弟弟一个班啊。
原来他早就连陈倾心在哪个班都打探好了,原来陈倾心会认识他并不是因为她来过这种地方,这样想我突然好过了点。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把徐盛晖安插到陈倾心身边做说客兼卧底,而要多此一举把我留下来呢?
——嗯,你继续说吧,他哪里超牛啊?
——他手工超牛啊,他还没搬家的时候我们是一个小区的,他蝉联过三届我们金花小区手工比赛儿童组的金奖。
——那跟他弹贝斯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关系啊,你瞧不起人吗?
他突然换上一个十分生动的鄙夷的表情,好像只要我点头他就会倒拎着我把我丢出去一样。
——没有没有啊,是很牛啦……那个……我可不可以问一下,刚才带我进来的那位……
我也不知道应该叫她姐姐还是叫阿姨,虽然不是当面,但我也不是孩童时代了,再乱用称谓很容易得罪人。但是从前顾昕昕就从不顾虑这个,她十五岁的时候都会把在奶茶店打工的大学生叫成阿姨,然后在对方提意见的时候故作惊讶,问她手脚这么不利索难道还没停经吗。
——你是说艾姐?她叫艾瑞芳是我们这里的老板娘,其实也就是老板啦,因为她还是单身的,年龄嘛我就不告诉你了,你也别相信她脸上写的年龄,自己慢慢参透吧。
他说话的样子看上去很老道,好像跟谁都能聊得起来。说完他摸了摸口袋似乎是烟瘾又犯了,可是当他抬起另一只手看看时间的时候,那只摸口袋的手就安分了下来。
——也不早了,我带你回去吧。
结果最后还是什么工作内容都没跟我说啊,我顶着脑袋上黑压压的三条杠跟着他往回走,突然想到了什么。
——诶……对了,那个前一任助理,到底是为什么走的啊?
前面的身影停了下来,半个身子探过来到我耳边,吹出一些暧昧不明的气和一些像是故意说给我的听的,让我面红耳赤又不知道该怎么应答的话。
——因为啊……她爱上了井啊。
2009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