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进家门,顾昕昕后脚用力地把门关上了,我木然地看她,此刻无论她说什么话来刺激我,我想我都不会有什么触动,我反而更希望她能一拳头把我从那个破碎的梦境抡醒。
——顾杳杳,你说我是该说“你居然也和张孟轩有一腿”,还是应该说“你居然和张孟轩也有一腿”。
我以为她要借由陈逸的事情来嘲弄我一下,可她似乎完全抓错了重点。毛骨悚然的感觉一直爬上头皮,我觉得今天晚上的每个人都很奇怪,奇怪到像是集体做了一场秀来糊弄我。可我知道他们没有那么无聊,即使有,也不会是为了我而做这种兴师动众的事情。
——啧,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很少对顾昕昕表现出不耐烦,但今天我的心里装了太多让我消化不完的东西,我只能凭借这轻微的叛逆把我的情绪挥发出去。如果顾昕昕为此生气了,我想我一定又会很不争气地去道歉,去惯性地服软,承认我一直是个委曲求全的人,所以我真的很庆幸她没有。
也许就是因为她没有,才让我心里那颗疯狂的种子生了根,用力地抓紧了土壤,肆意地生长在我原本寸草不生的河底,我再也回不了头,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件发生了就无法倒退的事情。
——虽然我没谈过几次恋爱,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如果你喜欢的人是陈逸的话,那你还是死心吧。
顾昕昕用了“如果”两个字,以她杀人不见血的性格居然也会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词汇来劝说我,那么我的失望应该已经被她尽收眼底。
——知道了,我会傻到跟古湘这样的人去抢么?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们在一起,你别指望他能保护你。
她又用了一个“如果”,这个“如果”的概率究竟有多大,百分之五十还是百分之一,顾昕昕得出这个概率的依据又是什么,毕竟现在无论横看竖看,我都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不是么。
从心底而起的倦意拉扯着我的思绪,我现在只希望沾上枕头就入梦,这样也许就会像张孟轩跟我说的,我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只要我乖乖地去睡一觉,什么都会好了。
我觉得我可笑,为了一个已定的事实,非要去心存侥幸地求一个奇迹。
——我不喜欢他,你放心吧,我睡觉去了。
我说得很轻,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但我知道她跟在我后面把客厅里的灯关了,然后也进了房间。我说了一句连鬼都不信的假话,还妄想把自己骗进去,我又多了一个爱做蠢事的缺点,也就更不敢拿自己去和古湘比了。
陆佳云经常把“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这句话挂在嘴边,这句话不假,但是仅限于男人身上,因为女生在被追求的时候惯用的手法就是欲擒故纵。但是如果身为一个女人,你的男人需要你去争去抢,用夺的手段来得到他,那么这样的男人,就算真的此刻还在你的身边,你敢相信他吗?
张孟轩还是骗了我,这都是真的,那一天我睡足了十个小时,一夜无梦,起来发现什么都没有变好,从我睁开眼看见天花板和我眼前抹不去的噪点的那一秒,我就知道我是真的完蛋了,这个世界才是我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这天晚上我依然看到了古湘,她站在草丛边,我们远远得就能看见她轻斜着头朝我们笑,很少有人无论远看近看都找不出缺陷。
——你们来了啊,陈逸还在买饮料,我先过来的。
没人回应她,她也不觉得尴尬,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第一个走了进去,俨然一个领导者。陈逸居然把张孟轩配的钥匙也给了她,这就好比无形之中告诉我们“古湘是我罩着的,你们别欺负她”,我有一种被侵略的感觉。我的耳朵里正好塞着耳机,放着twins的那首《朋友的爱》,我在心里细细地琢磨了一遍歌词,然后自己把自己从里到外嘲笑了一遍。
——为什么只可跟你维持朋友的爱,言谈间彼此对望也会觉得不该,为什么相亲相爱仍然无法恋爱,为什么她不算朋友也会觉得可爱。
就算我是那个先来的人,也未必能跟他一起冲出**的封锁线,他只不过是习惯了对每一个人好,而我习惯了每一个人都不对我好,所以也许全都是误会。
陈逸没多久就拎着便利店的袋子进来了,今天外面的气温有三十度,他脖子微红,汗珠一直从发鬓顺流到脖子上,古湘抽了一张纸巾走过去给他擦汗,动作纯熟得像一个妻子帮下班回家的丈夫脱下西装外套。
陆佳云抢过陈逸手里的袋子,从里面挑了一罐苹果味的醒目,又把袋子给了顾昕昕,她也没挑,拿出来是一罐午后红茶,然后又让张孟轩拿。
袋子这么传过去,又回到了陈逸的手里,他看我手里没有饮料,就把袋子放在桌子上,拿了一罐可乐递给我,我攥了攥拳头伸手去拿,这个动作难免会碰到他的手,以前也是这样,我从来没觉得奇怪,但今天古湘在这里,我多少有点踌躇,手僵硬地往上提去接。我才刚碰到他,陈逸突然猛地抽回了手,可乐就这样垂直着掉了下去,然后刚好骨碌骨碌地滚到了古湘的脚边。
古湘弯下腰去捡起来,我看到她拿起可乐的时候,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漂亮指甲就像要嵌进可乐罐一样。她到了我面前一抬头,又是笑靥如花,但我却越看她越觉得阴森森,她就好像是被君主下了命令来赐我三尺白绫和鹤顶红的。
而陈逸就是那个牵动一丝一线的君主,让我喝下他的毒,永远被他束缚着,为他等着守着难受着。
我快速地从她手上抽走可乐,以免让她发现我手指在颤抖。我不太会拉易拉罐的拉环,每次都要被拉环勒出淡红色的血痕才能开,顾昕昕说过这样也好,可以时刻提醒自己少喝点碳酸饮料。今天的拉环好像特别好拉,我用了一下力就开了,我正庆幸还好不用又在古湘面前暴露我的弱点,我的下巴和衣领就全湿了。
可乐刚才在地上滚了一圈,所以一打开气就全部冲了出来,可乐喷了出来然后有一些流在了外壁上,我的手一下子打滑,可乐再一次掉到了地上。这一次滚到了另一边,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划出一道褐色的曲线,二氧化碳还没有全跑出来,我居然还能听到“滋滋”地冒泡声。就好像那些宫廷剧里,女主角不小心打翻了正要喝的汤药,然后碗碎了,药里冒出气泡,她捂着胸口指着面前的女人说“姐姐你居然要害死我,居然要害死我和皇上的龙种”那样。
我现在好希望自己的脚下是一道时空裂缝,然后我就潇洒地跳进去随便穿越到侏罗纪也好石器时代也好,总之不要让我以这幅狼狈的蠢样子出现在陈逸面前。古湘面对着我,背对着所有其他人,所以只有我能看到她像一只还不足月却已经学会张牙舞爪的美国短毛猫一样朝我示威地笑,那种既视感就像是看到了香港恐怖片里绿色探照灯下的阴森的鬼脸。
——啊呀,杳杳你应该等一会再打开的嘛,我的给你喝好了。
她虽然身高不高,但是腿很长,她走到桌子边上把她那罐冰红茶拿过来给我,不过花了几秒钟。我闻到她身上除了女生都有的天然体香外,还有一种类似于藏香的味道,这种香味一般只有沉迷于佛理收藏辟邪之物的人身上才会有,古湘这个年纪怎么会对这种老成的事物有兴趣。话说回来这种味道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我一时半会也没法把它从历史记忆里调出来,嗅觉是一种很难以具象体现的感觉。
——那你呢?
——我和陈逸喝一罐就好啦。
此时陈逸已经打开了自己的那罐饮料,估计都已经喝了几口,古湘又过去想拿他手里那罐,我都已经准备好看到她继跟珍珠奶茶吸管接吻后,又和易拉罐的罐口接吻。这时候古湘的手里又被塞进了一罐饮料,是张孟轩给的。
——你喝我的好了,我的还没开,我和陈逸喝一罐。
古湘想把饮料还给张孟轩,张孟轩干脆直接拿过陈逸手里的饮料,给自己灌下去一大口,看得出他并不喜欢陈逸的那罐雪碧,却还“哈哈哈”地拍着陈逸的肩膀干笑了半天想要缓解尴尬,气氛却更尴尬。
沾了张孟轩口水的饮料,古湘自然不会碰,只好喝张孟轩给她的。我越发不能理解张孟轩的所作所为,能这样故意破坏别人恩爱而且不以为意的人大概也只有他,奇怪的是陈逸也三番两次地随他去。
我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不想穿沾着褐色液体的衣服和古湘一起站在同一个车库里,不想去猜她接下来又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向我警告陈逸是她的只能是她的,也不想看着张孟轩完全违背了自己不羁的天性去从中作梗的怪诞行为。
我最最不想看见的,是这一屋子原本的纯良和自然变成了一场束手束脚的木偶戏。
顾昕昕懂我的意思,过来什么也不说就拉着我走,陆佳云见状也跟了上来,但她连张纸巾也不给我,我就强忍着可乐溅在下巴那种又痒又黏的感觉走过了陈逸的身边,我不知道在那一刻他有没有很嫌弃地挪了一下身姿,在我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还是像在新生报到会那天站在楼梯上看我一样。明明现在我们同在一个平地上,我却总觉得他还站在楼梯的拐角,有种似是而非的关心,却还是无可争议地遥远。
是我想了太多太多,多到了离谱,我自以为是地掉眼泪,去和他身边的女生们做比较,但是在他的心里,我不过还只是要友善对待的那一部分人,不可逾越也没必要逾越,生旦净末丑,原来我根本没分清自己在演什么就乱给自己加戏,是我活该,我不怪他,也不怪她。
是命怪了我,怪我到现在还没认命,所以又派你们来,要把我的心永永远远禁锢在这一回眸的瞬间,要让回去那个我以为不用再回去了的角落里,只透过一窗玻璃去看叶绿花红,听蝉鸣鸟语,还要假装痴迷地领略着别人的幸福。
2007年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