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汉人?俄汉那族是偏远的蛮夷部落,族人皮肤白皙,崇拜自然之力,一向分散在大漠的边缘,时常以盗取或明抢其他部落物品为生。我们部落也经常遭袭,但哪一次他们只是抢了财物便离开,这次连人也杀,实在很奇怪。当时年纪毕竟尚小,也想不到这么多。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见到叶一哥哥,想看见他安好。
阿哈使劲掐我的掌心,阻止了我的东张西望。那时候发现我们的人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了,居高临下的望着无助的我们,得意的笑。额吉还在昏迷,明明已经是冬季,阿哈的手心居然全是汗。
“呦,只是一群小崽子嘛~”那汉人挑眼不屑的撇嘴。回头和身边的俄汉那人不知说了什么。
“把那女人留下,放你们一条狗命!!”那汉人用蒙古语向我们命令道。
阿哈攥紧拳头,放下额吉,我以为他要妥协,忙的说:“阿哈,不可以……”我话还是半句,阿哈下一步便跳起脚,一拳砸在马眼睛上,枣红马受惊,撩起蹶子,将那汉人不留情面的抛下,直摔得他哭爹喊娘。阿哈扯唇一笑,露出往日阴沉的笑。没等我转变对阿哈的观念,打算赞扬他的时候,长长的剑身深深地刺进阿哈的小腹,阿哈的笑容僵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持剑柄的俄汉那人,月光下,那人的脸清冷无波,我握住剑身,我的血液和阿哈的血液融合在一起,一家人的血。
“放开,放开阿哈~~”我哭了,阿哈即将消失的气息让我觉得无比伤心。终究要去的,谁也拦不住……阿哈死了,眼张的老大,好像眼珠子都能掉出来,我为他合目,依然留了条缝。那汉人不解气的拎起我,直摔地上,举起刀,砍在挡在我身前的额吉身上,好大的裂缝,血涌不止。我看着亲人的死亡,眼珠充血,如一头受伤的狮子,狂怒。弟弟赤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吓死在一旁,全家只剩下我一个。额吉嘴唇一张一合,不断涌出血,我听到她说,萨仁,要好好活着……
凶狠的罗刹爆发了,即使再年幼,也是头嗜血的幼兽,惹急了,也一样会咬人。我灵活的躲开汉人的袭击,黑夜保护了我,我用尖利的小牙咬破他的手腕,他吃疼,剑‘咣当’坠地。我顺势跳起,勒住他的脖子往上爬,他甩动身体,我死死地不撒手,直到脖子处,一口咬下去,又是一口。大血管破裂,血液喷的我满脸都是,那汉人直直倒地,我随他一起摔在地上,看他还在抽搐,我对准脖子又是一口,野兽咬死了它的猎物。那汉人再也不动了,我舔舔唇,血腥味让我兴奋的手舞足蹈,天生的嗜血者。
“萨仁……”
好听的汉语,是叶一哥哥才有的发音,我木然的回头,发现叶一哥哥和其他瓦剌部落的人在一起,原来是救兵到了,难怪我刚才和那汉人打斗,俄汉那人没有阻止,他被救兵杀了。救兵,总是在一切都结束了,才会到来。我站起身,叶一哥哥来到我身边,掏出雪白的帕子,擦拭着我的脸和手。我看着他故作认真的样子,野兽是谁都会怕的,尤其是看到野兽捕杀猎物的人。
“你叫萨仁?”首领样的人物半跪在我面前,小心的问着。
我没有力气说话,依旧木然。“对,她叫萨仁,是我的小妹妹……”叶一哥哥替我回答了那人的话。
“是块好材料!愿不愿意跟着我?!”
“不愿意!”我回答的干脆利落。
“你全家都死了,小野兽,不报仇?你甘心吗?”
“不甘心!!!!!!”甩掉帕子,我无视叶一哥哥的请求,坐上那首领的黑马,头也不回的离开,离开的决绝而又彻底。而叶一哥哥,不知当时是不是一副温柔似水却又哀伤的表情……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叶一哥哥,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叶一哥哥,去想我那些已经逝去的亲人。我和很多与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受训,刺杀、权谋、自保等一系列的训练。经常有孩子因为受不了这样强力,直接吐白沫死亡,或者被同伴杀死。或许我天生就是修罗,安全无恙的活到17岁,并且还是个小头领。
某日我们照样排成一排,当日带我回来的那位首领如今面目成熟步入中年,想来那时候,他不过30有余。他示意手下为我们这些小头领一人搬了张凳子。我们依命坐下,等候指令。
“你们入幕以来已经近9年光景,大汗待你们如何?太师淮王待你们如何?”
“恩重如山!!”
“好,即是如此,我问各位一个问题,各位知道10年前发生在易部落的屠杀事件?!”
易部落?!那是我的家啊,我之前的灵魂所在,不由得,我握紧拳,不动声色的愤怒发抖。
“知道!!”
“不,各位不知道,各位只知道那日是边匪俄汉那人的屠杀,却不知为何那日俄汉那人抢了牲畜还要杀人!”
我一怔,当日确实觉得疑惑,但是太小,并没有往深里想,这么说,害了我全家的另有其人。我猛的看向首领,瞳孔充血。
首领撇向我这边,淡淡的道:“隐藏自己的情绪,是我们的基础训练~”
我松开拳头,静听首领的授命。
“当日,是由于一个汉人的挑拨,俄汉那人听信谗言,对我部落人大肆屠杀。这是明朝为了瓦解我瓦剌,挑拨瓦剌与俄汉那人的仇恨,让瓦剌大军为了报仇,轻率的进攻俄汉那,两败俱伤,好轻易灭了我瓦剌!”
原来是这样,明朝人好狠的心,想拓宽领域,竟不惜杀害妇孺,我的全家都被明朝那些狗贼所害。“首领,您要交托属下何事?属下们定当尽心竭力!!!”其他的头领听我如此说,也纷纷附和。
“明日我便会派阿扎那大人带你们进入明朝地界,你们自称是家乡受灾的孤女孤子,怎么可怜怎么扮上。沿途我都会让阿扎那拉着你们沿街叫卖,尽可能将你们卖入官家,如果能跟随小姐们入宫为婢,则是上上等。这时候,你们的任务就是调查明朝在各地的军备和军力,设法弄到详细布局。另外混入京师的人,要借机铲除一些能力强,有大作为的文官、武官。不论你们用什么方法,切忌不可引人耳目,如有被发现,不用我说了吧?”首领扫过我们每个人的面颊。
“以死谢瓦剌!!谢脱脱不花大汗!!谢也先太师淮王!!”我终于可以报仇了,我终于有机会手刃我的敌人,终于有机会告慰我全家的在天之灵。
“好了,你们下去准备,明日辰时出发!!萨仁,你留下,我单独有话要说~”
我靠近首领,屈膝跪下,“首领还有何事吩咐?”
+++++++++++++++++++++++++++++++++++++++++++++++++++++++++++++
寒露还很重的时候,我们就出发了。走了将近一个多月,好不容易看见了颇为宁静幽雅的杭州城,我忽而感到心里出奇的安宁,这江南雨下的,不适合血腥和杀戮的小城,的确能带给人舒心。
带着我们的阿扎那大人从不多话,只传达首领的命令,有时觉得他根本没有感情,和我们这些血中生存的怪物一样,没想他居然也对着这烟雨小城露出了微笑。我们一行人租了个破屋,阿扎那大人尽量把自己打扮的穷而猥琐,像做惯了人**易的人贩子。是夜,吃毕干粮,我们蒙上头巾,带上武器,悄声的各处探访。我按照临行前首领的指示,来到知府大人的厢房处。
我看见一个风流纤弱的女孩,拎着一瓶酒,朝其中一间厢房走去,她拧着秀眉,似喜非喜,似怒非怒,面容娇美可人,看起来好像有不足之症,不一会,果见她掩口轻咳。想来可能是知府的女儿,大家闺秀的容貌,娴静的外表,幸福又娇贵的小姐。
“嘭嘭嘭~~”“伊络~伊络~”
这女孩的行为举止和大家闺秀貌似……不太像啊。叩门,叶一哥哥教我,汉族女孩子敲门时,该手掌团成拳,中指略微抬起,对准门轻扣三声。过半响,若没有人应,再轻扣三声。连我这个蒙古族姑娘都晓得的礼仪,这个土生土长的汉族大家小姐岂会不知?真是有趣。我一纵身,尾随她而去。
这女孩拍了半天门,见没有人应,玉足一跺,气冲冲的向后院奔。我越发觉得这女孩可爱至极,像极了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蒙古族姑娘,论气势,不输于男儿!她在一个看样子已经酒醉的人的身边坐下,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又试着移动那人的身体。那人猛的抬起头,把那女孩吓了一跳。我定睛一看,果然是他!
一个闪身,我手持短刀快速向他们刺过去……
哼!他果然出手了,为那个女孩子挡住一刀,若真论实力,我根本不是他对手,可惜,他有自己要顾忌的人。
整个知府府被惊动,我悄掩声音,迅速离去。
这次的刺杀几近完美,唯一的瑕疵是目标人物没有死。
回到驻地,第二任务便是混入城中为奴为婢,成为细作。当然,我没有想到,阴差阳错之间,竟成了她的婢女。她为我改名:紫鸢,并告诉我一个新名字代表新的生命。
是吗?我真的可以拥有一个新生命?真的可以忘记所有的仇恨和这些年的苦痛吗?
孟蝶苒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她不像素日大家小姐,趾高气昂,而像普通农家小户的女孩,热情、善良,待人真诚。
但我必须忠诚于我的国家,我的瓦剌部落。而最终伤了她。
“紫鸢姐姐,你在想什么?”青柠走到我身边,她一身紧身骑装,英姿飒爽,眉宇间是不让须眉的英气,只隐隐带有忧伤。
忧伤吗?
好像这批活下来的女孩子,多少都有些不一样了。
“青柠,你是不是后悔了?”我依旧凝望着远方,凝望久了,眼前似乎雾气蒙蒙。
青柠好半天没说话,我只听见她微微的叹息。
“之前没有后悔,但现在……”她缓缓开口。
我明白。她一直在为首辅府倒塌时,没能就出三姨娘李珠而惋惜。李珠待她真的很好,就像亲妹妹一样。
人一旦为感情所困,什么都会变得不一样。
我难道不是吗?
背叛孟姑娘,偶遇叶一哥哥,却发现我俩已站在对立面。
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我的心已死,可是,为何在再见那时,心中像小女儿般悸动。
“紫鸢姐姐,我喜欢唤你萨仁姐姐。”青柠淡淡道。
我诧异的看她,“为什么?”
这会子换了青柠仰望星空,她一字一顿道:“萨仁是月亮,而月亮清冷孤寒,不会为情所困,也不会被情所伤。这样,紫鸢姐姐会不会活得开心一点?”
我缄默了,什么也说不出口。我想反驳青柠,却发现我的词句很匮乏。
我们并肩站在山头很久,最终,青柠拍拍身上尘土,向我道:“明日同脱脱不花可汗最后一战,姐姐今晚好好休息。”
“青柠!”
我看见她的身形微微一顿,“青柠,我一直视你为妹妹。虽然我们不能同生,但可共死。”
青柠的背抖了抖,随即回身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紫鸢姐姐,好好休息。”
蝶苒,如果我对付伊络,甚至伤了他,你一定会更加恨我吧?
我笑了笑,原来再冷情的人也不会拒绝阳光,只是,没想到,我竟如此渴望阳光,那种温暖,只从你身上获得过……
对不起……
对不起……蝶苒……
对不起……叶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