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是真的不舍文太太,这些日子,都托了文太太的照顾,文华的陪伴,金穗早把她们划为自己人了。
幸好外面人多口杂,文太太没机会向金穗询问她怎么想到那个主意的事情,几人还没说多少话,码头上就有人催促岸上的人准备上船了。
金穗这时候眼里终于含了泪水,文太太安慰道:“莫伤心了,咱们相识一场,日后总有再见的时候。你爷爷和姚少爷他们做啥生意我不晓得,不过我瞧着姚少爷和慕容公子挺重视的,慕容公子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自然是等着你们到了梁州才会走的。”
金穗听了这话心情好了些,暗自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文太太打量她的神色,暗怪自己想多了,金穗才七岁,凭着她再怎么主意大,黄老爹怎么可能把家中做买卖这样重要的事情告诉她呢?
一时心里松了些,又道:“我先到梁州去瞧瞧那边是个咋样的情况,咱们文家的商队建起来要费不少力,光是我们家这些人手根本不够用。这回到梁州来的商人不少,我们家的底子最薄,早点过去多亲近亲近姚家的几位老太太、太太也好。”
文太太的眉眼里透出一丝笑意,金穗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姚家外面的生意是掌柜管事们以及姚家宗亲打理的,可掌舵人却是姚家的老太太,文太太一介女流反而比那些男人们更好接近姚家老太太。
得了姚老太太的心,那些掌柜管事们自然会给她面子。
金穗心中震撼,难为文太太竟然能想出这么迂回的法子,把自己的劣势变为优势。
怪不得连黄老爹都夸赞文太太有手腕,让她学着点儿呢。
不大一会儿,就有小厮过来让丫鬟们代为催促了。
金穗下了马车,由黄老爹领着。如今黄老爹得姚长雍重视,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黄老爹站在姚长雍的右侧,巫秀在左侧,他们都站在最前面。金穗这个小拖油瓶得以占据一个好位置和文太太挥手告别,文华也戴着帷帽站在船头挥手。
姚长雍拱手道:“愿各位一帆风顺!”
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对巫秀道:“吩咐起船吧。”
巫秀将姚长雍的吩咐传给一位身材健硕的大汉,那大汉就高声道:“起——船——喽——”
码头上一阵忙乱,解绳索的解绳索,收甲板的收甲板,放白帆的放白帆。
船头上人头赞赞,风帆扬起,巨大的金文“姚”字如苍龙飞舞在空中。
水手们的吆喝声夹杂着人们嗡嗡看热闹的交谈声,金穗不自觉地往前行了一步,姚长雍一把拉住她的肩膀:“黄姑娘,前面危险,不可再往前了。”
金穗赶忙退了回来,声音有些哽咽,察觉到是姚长雍,顿时有些不自在,扭头一看,原来黄老爹与旁人说话去了。
“那位师傅以后会和你爷爷共事,是个痴人。黄老太爷请我代为照顾你。”姚长雍淡淡地解释道。
金穗行礼道:“多谢姚少爷。”她身形一矮,姚长雍扣住她肩膀的手就不得不放下了。
金穗心里有些别扭,尤其在他以被托孤的长辈的口吻跟她说话的时候。
姚长雍没在意,点点头,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道:“这有什么好谢的,黄姑娘在楚王府住得还惯么?”
“住得惯,丫鬟们伺候得尽心,王府里的珍馐全是我没吃过的。”
“你吃得惯荆州的菜便好。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跟月婵姑娘说。往先我来过楚王府,便是月婵姑娘亲自伺候我。月婵姑娘很是识大体。”姚长雍一边和船上的人挥手致别,一边和金穗闲话。
月婵姑娘就是今日通报的大丫鬟,也是暂时伺候金穗的大丫鬟,整个院子里 的仆妇们都听她的。
金穗忙感激道:“原来月婵姐姐曾照顾过姚少爷,怪不得月婵姐姐与别的丫鬟们不同。”
她和姚长雍的身份地位不同,月婵对她怎么可能跟对姚长雍相同,不过,月婵虽然把她限制在小院子里,其他地方却是相当尽心,至少明面上对她毕恭毕敬。
姚长雍勾起了嘴角,侧头问她:“哦?怎么个不同法?”
金穗微囧,姚长雍必定是知道月婵是她那个院子里的管事丫鬟,竟然还问出这样的话,不过想想自己的年纪,不排除姚长雍在试探她,或者说试探月婵的态度和行事。
金穗便笑了笑,如实道:“月婵姐姐在小院里很威风,那些小丫鬟们都听她的,就是老嬷嬷们被她训斥,还得恭恭敬敬听着。我日常的吃穿住行都是月婵姐姐安排的。唯一的不好处,便是月婵姐姐不许我出来找爷爷,说是王府院子大,怕我走丢了。”
她第一回要出门的时候,月婵的确是这么说的,自那之后,她便知道自己被软禁了。
至于她被软禁的原因,估摸着也有很多。一是黄老爹的考量,他白天忙,晚上常常不回住处,把金穗放在外面不放心,有姚长雍照顾他则放心了,可以专心研究;二是楚王府应该没有完全信任黄老爹,毕竟火柴不同一般,那是一个和火药、玻璃一样,靠化学反应才能制得的东西,金穗住在里面其实是被扣押为人质了。
黄老爹信赖姚长雍,而且笃定楚王府查不到什么底,毕竟姚家和慕容家都查过一遍的。那么,金穗这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安心住着便是。
其他各方的考量,譬如姚长雍和慕容霆的,金穗便猜不到了,也懒得费心思去猜。
姚长雍听了金穗的话,顿了一会儿说道:“黄老太爷去楚王府不方便,等我和慕容公子说一声,过些天儿你先学学规矩,去拜见拜见楚王府的长辈们,以后出门方便了就能多见黄老太爷了。”
金穗一喜,欢喜道:“多谢姚少爷!”
姚长雍清泉般的声音泠泠动听:“这是该走的礼数,是我先前思虑不周,黄姑娘就莫再说谢的话了。”
说这几句话之间,姚家的大船已经开得远了,船头上的人只看得到身影看不见脸了,金穗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怅然。
姚长雍在有些清凉的朝阳下看着这个换了一身华服的小女孩,头一回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回去的时候,金穗先拐到了黄老爹的住处,黄老爹住在楚王府前面大街上的一座小院子里,是两进的,据黄老爹的说法,这里住的全是楚王府研制新型烟花的师傅们,现在则是和黄老爹一起研制火柴了。
从这一点上看,姚家、黄家还是很有必要和楚王府合作的,毕竟在现今,楚王府垄断了一部分“化学工业”的人才,光黄老爹一个人要想实现火柴的量产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前世作为一位消防员,金穗对消防的认识更深一层,消防不仅仅是指消灭火灾,还有“消灭隐患,防患未然”的意思。而楚王府刚好能提供这方面的技术支持,做了这么多年的烟花,想必楚王府对安全方面能做的甚至比金穗能想到的还要多一些。
这个两进的院子里,不算黄老爹,一共有五位师傅,住在二进的院子,一进是待客的大厅和书房,照顾师傅们起居的仆人则住在抱厦里。
看来,这个地方是师傅们的“单位宿舍”,根本不能带家眷的,怪不得黄老爹要把她拜托给姚长雍照顾呢。
黄老爹指着他旁边的屋子道:“这间屋子就是刚才拽住我的那位韩师傅的房间,韩师傅不爱打理自己,胡子乱糟糟的,却是个钻研痴人,有时候整宿整宿不睡觉也要弄个明白,弄得自己都糊涂了,再跑回来睡个几天几夜。我都是听那些小厮们说的……”
金穗捂嘴笑了,黄老爹原本不爱说话,她老缠着黄老爹讲些过去的事情,慢慢的,黄老爹也会这样讲故事一样把新鲜事讲给她听了。
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厮过来上茶,金穗和黄老爹说了一会儿话,便等到了顾大夫,顾大夫不方便进王府给金穗诊脉,便趁着这个机会给金穗诊一诊,往先也是十天半月才诊一回的。
顾大夫把完脉,把方子交给丫鬟月婵,笑道:“看来月婵姑娘很会调理人,黄姑娘的身子进补了这么久,进了几天王府才见了成效。”
月婵一直跟在黄老爹和金穗的身后,她上前一步微笑道:“顾大夫过奖了。黄姑娘懂事明理,是奴婢见过的最乖巧的姑娘了。要真是对黄姑娘的身子有了什么助益,那当是我们府上厨娘的功劳了。黄姑娘是贵客,雍公子交代了好好照顾,我们府上的世子妃娘娘特意吩咐了一位懂医理的厨娘专门伺候黄姑娘的膳食。”
月婵心下却奇怪这位大夫的笑莫名让人觉得心生凉意,那脸虽在笑,却有一股冷冰冰的味道,不过,她的话还是说得很圆。
顾大夫接口道:“难得黄姑娘能得一句乖巧的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