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长雍不以为意,转了转青花瓷杯,眉梢挑起,唇角似有若无地挂着一丝浅笑,说道:“难道不是吗?柴府在内务府的招标上以仿制的镂空花瓶取胜,而张府在镂空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却惨败而归,由此激起张老太爷的不满。后来张府又以嵌表花瓶一举夺魁,略胜柴府一筹。”
金穗点点头,这些是事实。
姚长雍接着道:“黄姑娘很清楚,钳表花瓶的魅力能一举得胜,而黄姑娘却很好地把握了这杆秤,倘若钳表花瓶和玻璃窗花瓶掉个顺序去内务府投标,可就没有今日的局面了吧?”
说完,他凝视着金穗。
金穗汗颜,她当时只是想循序渐进地将花瓶花样摆出来,她在女学堂学了几年的艺术鉴赏,好歹能根据时下人们的好恶通晓分辨一些花瓶优劣。张府第一回投标,她其实没预料到张府会败得这么惨,只能在事后猜测是皇宫内有人暗箱操作罢了,却在无意中摆了个套,把张家老太爷给套进去了。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个巧妙的套儿后续效果竟这么好,她根本无从预料。
姚长雍是想多了。
不过,金穗并没有反驳,她是不是有这么缜密的思维和心计于姚长雍无关,只是好奇姚长雍为什么要提起这些,特意夸奖她?
姚长雍见金穗有些心虚,有些局促,他暗自笑了笑,允诺道:“冀州柴府已经在制造大型花瓶瓷器,我得到可靠消息,正如黄姑娘所预料的,柴府会在皇帝大婚时敬献嵌表花瓶。大姐儿的事情与黄姑娘完全无关,黄姑娘却助我姚家良多。我姚长雍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想欠人情,我可以满足黄姑娘一个愿望,只要我能做到,即便是杀人放火,我也会为黄姑娘去办的。”
贺世年意外地看了眼金穗,原来算计柴府,金穗真的有参与。
金穗心一跳,浅笑道:“姚公子言重了,我不是为了……”
“我明白,黄姑娘是为了大姐儿才会出手相助,同样的,我是大姐儿的叔父,是长辈,为大姐儿还这个人情是应该的。闺友间有来有往并不过分,黄姑娘可当做是大姐儿作为闺友的一份心意。”姚长雍出口打断了金穗的话,坚定地望着她,似一定要金穗接下这个承诺。
金穗无奈道:“好,那我应下就是。”
姚长雍眸中略松,笑道:“黄姑娘可现在想想是否有愿望,或者以后想到了再告诉我,我一样会帮助黄姑娘实现。不过,我有条件在先,得等到柴府倒了之后。”
“那是自然,”金穗扯扯嘴角,姚长雍这个冷笑话并不好笑,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萌生了个想法,看向姚长雍道,“我正有事要请姚公子帮忙,不用等以后,现在就告诉姚公子。”
“黄姑娘请说,”姚长雍点了点下巴,提醒道,“黄姑娘只有一次机会。”
金穗看了眼贺世年,贺世年莫名其妙地扭头,眼含疑问。
“贺掌柜经营蜀味楼很上心,蜀味楼的效益很好,”金穗肯定贺世年的功劳苦劳,然后稀奇地发现贺世年脸上红了红,她闷闷地笑了,“但是贺掌柜与蜀味楼只有两年的雇佣契约,以后再找贺掌柜这样的人才可不容易了,而我想开蜀味楼的分号,这一年里又开不起来。所以,我希望姚公子能在柴府倒了之后,带我出去见见世面,只在梁州内也可,我可借此机会瞧瞧哪些地方适合开分号,当然,姚公子有不方便的地儿,我可以换一个。”
姚长雍陡然瞠目,看了眼贺世年,贺世年貌似很憨厚地回以一笑,那眼中的意思是说,他可不知道姚长雍会提什么一个承诺还是两个承诺的主意。金穗的回答却是出乎他的预料,姚长雍曾对他说过,金穗若斗败柴府,她的创业能力和破坏能力都具备了,他的下一个培养目标便是带金穗见识各地风俗人情,了解各地的商业分布,再认识一些朋友。
两人竟再一次不谋而合。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黄姑娘这个心愿我一定会满足……咳……”姚长雍话还未说完,唇角的笑容瞬间扭曲,他捧着腹部,眼前一阵阵发黑,五脏六腑如移位般绞痛,喉咙口冲出腥甜的气息,一阵发痒让他忍不住咳了一声。
金穗和贺世年大惊:“姚公子!”“四爷!”
贺世年眼疾手快地扶住姚长雍。
金穗的目光扫向方才姚长雍玩过的茶杯,又急又怕,姚长雍可千万不要是在蜀味楼吃喝了什么东西,否则她有千张嘴都说不清了。
姚长雍忍痛忍得很辛苦,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蜡黄,身子摇摇欲坠。
金穗顾不上别的,赶忙一把扶住他的另一边胳膊,张嘴欲喊人,姚长雍却抓紧她的小臂,低声道:“黄姑娘莫惊动其他人……”
一句话说得气若游丝,嗓音是颤抖的,可见疼得有多厉害。
贺世年忧心如焚,问道:“四爷,究竟是怎么了?看起来倒像是中毒的征兆啊!”
金穗心惊肉跳,闭上嘴巴,吓得六神无主,中毒?怎么可能中毒?姚长雍是姚府的希望,他若中毒,姚府还不得天下大乱,姚老太太还不得疯了。
“先扶姚公子去榻上躺躺吧。”金穗定定神,建议道。
姚长雍已痛得说不出话来,贺世年点点头,半抱着他转去榻上,而他因为太过疼痛,下意识地抓紧金穗的手腕,金穗蹙着眉心要掰开,但是姚长雍已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牙关咬得紧紧的,腮帮子绷得直直的,她又不忍心。
贺世年急得团团转,看了几眼姚长雍,说道:“黄姑娘,这么下去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毒发,我去请大夫,还请黄姑娘帮忙遮掩照顾一下雍四爷。”
金穗以为然,忙道:“贺掌柜尽管去,不过这事儿不宜声张,以免姚府乱了套。贺掌柜悄悄地请来林大夫,就说是我在蜀味楼吃坏了肚子。”不管怎么说,姚长雍中毒必须得看大夫。
贺世年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姚长雍中毒的事情绝对不能对外宣扬,他胡乱点点头,连话也顾不上答,急匆匆地出去了,临走前唤巫秀进去守护姚长雍。
金穗的手腕被姚长雍抓得青紫,她知道自己手腕上的疼比不上姚长雍的十分之一,不禁暗暗咋舌,下毒的人可真狠。姚长雍在锦官城内还能中毒,看来这幕后的人手伸得很长,她可是见过姚长雍吃饭喝茶有多小心翼翼,不仅有人试毒,且就餐时只用银箸。
一念至此,她的后背冷汗涔涔,总觉得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狼眼在某处盯着他们,随时准备扑上来偷袭厮杀。
巫秀不断地为姚长雍擦去额头的冷汗,尽管明知这丝毫不能缓解他丝毫的疼痛。
金穗亦是心急,可恨自己不会医术,她紧紧盯着姚长雍的脸色,姚长雍的嘴角突然溢出一丝血丝,她猛地站起身,发现手腕挣不开,忙朝巫秀喊:“巫秀,快,姚公子不知是咬了舌头还是嘴角,那边柜子第二层左数第三格有根擀面杖,去拿过来!”
巫秀一阵风似的去翻柜子,撬开姚长雍的嘴巴,迅捷地将擀面杖塞进姚长雍的两齿间,又神色怪异地看了眼金穗。
金穗细细瞧了瞧,拍了拍胸口,松口气道:“幸好只是咬破了口腔内壁。”发现巫秀的眼神,她尴尬地解释道:“那擀面杖不是擀面条的……是我的丫鬟在屋子里做胭脂捣花瓣用的……”
她在这里看账本,晓烟无聊,便去灶下要了一根擀面杖捣花瓣,正好给用上了。
“……”怪不得那个抽屉里全是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巫秀双手环胸,眼神冷淡,他心情不爽,不想说话。
金穗再去掰姚长雍的手指,可能是因为有擀面杖分担了疼痛,这回她略使了巧劲便掰开了,莹白的手腕上一圈青紫触目惊心,她赶忙放下袖子遮挡,另一手藏在袖子里暗暗揉搓淤痕。
巫秀扫过一眼,转过目光,眸中的冷意淡了两分,又为姚长雍擦去冷汗,金穗自觉地接过帕子清洗。
巫秀忽然淡声说道:“四爷前两天便察觉到身子不爽利。”
金穗搓帕子的手一顿,绷紧的肩膀垮下来。还好不是今天中的毒,不过,情况也只是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她转身将洗干净的帕子递给巫秀,问道:“那为什么姚公子没请大夫看诊?”
“你怎么晓得没请?”巫秀口吻很不客气,充满了讽刺和急躁,冷冷地哼了一声,颇有不满之意。
金穗低下头,暗暗翻个白眼儿,她招他惹他了?又不是她下的毒。巫秀平常也很冷漠,但从未出言讥讽过她,有时候甚至会暗中帮助她,虽然他从来沉默寡言地不说出口。
两人沉默地擦汗、洗帕子。
林大夫很快背着药箱来了,同行的还有姚长雍的大丫鬟锦屏,金穗冲锦屏点点头,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