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哪里错了吗？”叶氏缓缓问道。
“小蝉儿不知，请母亲教导我。”秋蝉乖巧的回答。
叶氏心中泛起一丝异样。她这个女儿尽管长得精致可爱，常常受到左邻右舍夸奖，然而却是最让人头疼的。小蝉儿平时调皮的就像男孩子一样，处处争抢好胜，这也倒罢了，最不该就是倔强不听大人话。也不知道她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平素里哪里来那么多想法，每每惹出祸来让自己收场，她犹不服，纵然拿棍棒打她，她也非要问个所以然来。成年人之间的亲疏对错很复杂，哪里能和她一个小孩子讲的明白？万一小孩子家嘴不严说出去了怎么办？她这次下定决心教导小蝉儿，心中也做好了小蝉儿死硬不认错的准备，戒尺、皮鞭、棍棒诸物已经准备停当，她就不信，一个六岁大的小女孩骨头能有多硬！想不到，小蝉儿认错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好，倒让她小小惊讶了一把。
不过，那又如何？叶氏看了看皮鞭和棍棒，最后还是去拿了戒尺，这是她所谓书香门第的家学渊源了。讲道理前先责罚一番，这是她和她做私塾先生的父亲学来的。据说人受了疼痛之后，记忆会格外清晰，就不那么容易重蹈覆辙了。什么？你说体罚是不科学的？棍棒出孝子的谚语可是世代相传，经过了时间的检验的。叶氏根本不觉得责罚自己的女儿有任何的不妥。
戒尺一下下打在六岁小女孩稚嫩的手心上，秋蝉痛的眼睛泛起了泪花。
“你有三错。第一错，百善孝为先，你不该罔顾孝道，不去为你祖母守灵举丧；”叶氏中气十足的说道，她丝毫不觉得秋蝉不去为祖母尽孝是受了她的暗示和影响，“第二错，大人们的事情自有大人去解决。你今天根本不该去秋家老宅。何况，你一个小孩子，去了除了添麻烦，还能干什么？你忘记从前去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吗？怎么这么没出息！第三错，我时常教导你做人要忠直，首先不能说谎，你今天却在众人面前撒了个弥天大谎。三岁看到老，你小小年纪，就这么走这些歪门邪道，将来长大了可如何是好？”叶氏如是说道。
秋蝉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低下头去：“母亲教训的是。秋蝉一定谨记母亲教诲。”
叶氏这下子真的惊讶了。小蝉儿居然这么好说话？她准备了好几种手段还都没派上用场呢！“既然如此，可要记牢了！”叶氏声音严厉的说道。
“是。”秋蝉乖巧的说道。
夜里，秋蝉的手心肿的老高。叶氏就着油灯反复看着她的手心，眼睛里也涌出了泪花：“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小蝉儿啊，你只道你挨打的痛，却不知道娘亲打你的时候，心中有多痛啊！”
“娘亲，小蝉儿错了！”秋蝉呜咽着说道，却刻意低下头去，不让叶氏看到她的眼睛。如豆的油灯照亮了她眼睛中那半是愤怒半是失望的光芒。
……
“令人痛心的是，她居然是我的亲生母亲。”秋姬沉痛的说道，“昔日我在楚宫时候，所做的调查结果，无不印证了这一点。”
上阳人叹了一口气：“她只是普通人而已。普通人常常会犯错误，普通人没有事事勇于承担责任的高贵品德，普通人只会用狭隘的眼光、个人的好恶来评价这个世界。而且，”她微微顿了一顿说道，“这些事情里，明明你父亲、你祖母、你外祖父家、你家包括你在内，都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为什么你单单责怪你母亲？”
秋姬眼光迷离：“因为她是我母亲，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信赖、最爱戴的人。我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是待她的心思，却是从来都没有变化过的。”
上阳人说：“你的意思是说，你对她有更高的要求？”
秋姬讶然，沉默片刻道：“是的。”
“那么不要对她有过高的要求。”上阳人说道，“她是你母亲，是你的亲生母亲，然而也仅此而已。她同时也是一个平凡的妇人，也会一时糊涂抛弃自己的骨肉，也会自己做错了事情却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也会说一套做一套，明明自己不愿对女儿说实话，却教导女儿不能说谎。你当学会宽恕。”
“但是她仍然是我的母亲。”秋蝉说道。
“是的。”上阳人回答。
……
油灯油烟大，叶氏却一向勤俭持家，不愿用蜡烛，所以夜里基本上不做什么事情，掌灯后不久就早早安置了。这两天叶氏也是劳累非常，沾着枕头很快就睡着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从小床上爬起来，摸黑来到大床前，借着月光凝望她熟睡的样子，良久，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我的母亲。”秋蝉站在母亲床前，如是想着。“我的母亲刚强能干，情趣风雅。她怀胎十月，费尽波折，生下了我，她亲手绣花织布，将我养育大，她生我、养我，对我有恩。我因此宽恕她抛弃我、欺骗我、利用我、背叛我如是种种事实，我将会恪守孝道，以报她养育之恩。”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从此，小蝉儿不会再以她的喜好为喜好，以她的厌恶为厌恶，小蝉儿不会再为了维护她的名誉而不顾自己的性命前途，小蝉儿不会再因为她几句恳求的话而把兵家重地荆紫关交给弟弟那个只懂得纸上谈兵的家伙。母亲啊，你生养了小蝉儿，今生今世小蝉儿当奉你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从此小蝉儿将要走的路，与你的意志再无关联了。”秋蝉在心中默默说道。
秋金凡素来有惊悸之症。这夜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际，突然感到床头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一时警醒，睡意全消，大吼一声：“谁？”连带着连叶氏也惊醒了。
“父亲，母亲，是小蝉儿。”秋蝉用娇柔甜美的童音说道，“小婵夜里睡不着，下床来走动走动，消消食。”
秋金凡惊惧之色既去，怒意便涌上心头：“早让你不要吃这么多了！就知道喂嘴！”
叶氏被人惊扰了好梦，也顺势骂道：“秃女子喂，作死啊！”
“是女儿的错。女儿这就回。父亲母亲息怒。”秋蝉小心翼翼的陪着不是。
叶氏还要说些什么，这次倒是秋金凡不耐烦说道：“夜深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睡觉。”叶氏这才安静下来。
秋蝉从前只知道母亲是最疼她的人，因此对于自家母亲时不时的责骂，也从不记仇，心中反觉安心，认为母亲必然是从心中向着她的。如今她看清楚了一些事情以后，心也渐渐的凉了下来。
“我宽恕。”秋蝉默无声息钻进了被窝，轻声对自己说道。
大床之上，叶氏毫无意识的翻了个身，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女儿和自己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