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季节向着严冬推进，房间已点起了暖暖的炭火，单衣外罩上了厚厚的棉服，禾暖总是要她在走出房门时将帽子戴好。她看到越来越多的枯叶落了满地，丫头们认真的清扫着。来不及扫的叶会随着风起，不知落向何处。梅枝上已起了芽苞，越渐的长大，走近一些会闻到潜在空气中还嫌清浅的香。总是不经意就注意到曾缠死过人的梅丫，心中会浮出淡淡的不安。
冬天的夜，难捱。
拨了拨散着薰香的炭炉，禾暖将源凰扶坐下来：“小姐还在担心殿下？”
“禾暖，为殿下送件衣服去吧。”源凰交待她。
“哎。”禾暖应了声便去柜中翻出件厚厚的斗篷，就要拿出门去。
“等等。”源凰款步移近，道：“把我的斗篷也拿来，我也去。”
“小姐……”禾暖欲言又止，懂得源凰对凌寒殇的思念，于是她没再说劝阻的话，去取了斗篷过来，为源凰披上，系好。又将帽子拉到她的头上，仔细检查过，才扶她出门。
源凰浅笑，又被禾暖的担心感动得满心温暖。
“走吧。”
主仆二人出了门，遁着青石向书房走去。远远的，书房里亮着荧黄的光。
天气转冷后，粉色的纱绸便换上了更有暖意的金色，加上了炭火与能令茶水持久温热的石板，使得一室的茶香、炭香和薰香味，即使是在门外都能闻得到。
窗没有关，半掩着，可以看到正伏案的凌寒殇执笔写着什么。
一畔侧立的是景凌。
源凰看到了那半开的窗，不禁加快了脚步，到了院中几乎就是在跑了。禾暖不敢殆慢，急急的追着她，一直到了书房门口。
景凌抬头望着房门，凌寒殇也注意到了景凌的动作和门外的动静，便停了笔。
在她的笔下，是父亲所绘的人儿的墨画，莫名的就想起来画他了。
门被推开，源凰迈进了门，身后跟着抱着衣服的禾暖。
见到凌寒殇，禾暖屈膝行礼，掩上门，而源凰径奔向窗口，首先将那窗合了起来。
“源凰。”凌寒殇起身迎向源凰。但是，当她走到书案边时，突然动作一滞。
映在她的眼里的，是源凰关窗的侧身。锦袄下的玉指泛着润润的白，指尖削长秀丽。甚是随意的动作，在她的眼中流露出的却是非同一般的柔情雅致，满满的是关心与担心。还有一丝丝的羞怯。
美自是极致的。
但是……凌寒殇移动眼珠，落在了正在绘的墨画上……但是，此时的源凰的神情，却与画上的人儿，别无二致！
在她面前，仿佛呈现出曾落在父亲眼中的人儿掩窗的模样，那活生生的人鲜明在了眼前。
“怎么了？”源凰迎上来，担忧的神色浮上因天寒而略显玫瑰色。
“没什么。”伸手将她抱到怀里，脸颊贴着那冻得冰冷的脸，凌寒殇的心有些抽痛。但是更令她痛的，却是刚刚所见：“天这么冷，还出来做什么？”
“我想你啊。”源凰在她耳畔呢喃。
“嗯，我也想你。”凌寒殇淡淡的回应她，而后就是轻声的催促：“回去早早的休息吧，我可能没有时间回去陪你。”
“是吗？那不要太辛苦了。”源凰垂眸，离开她的怀抱时，感到了空气中的冷，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连忙接过禾暖抱着的衣服，笑着迎向凌寒殇，细心的将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天气转凉，要注意添衣喔。”
“好的。”凌寒殇点点头，方才将她送到禾暖身边：“送小姐回去休息，好好陪她。”
禾暖应了声，就陪着源凰回偏院去。
凌寒殇的目光凝着在源凰身上，景凌在她的视线里觅不到定点，似是落在了时间的鸿沟里。沉默了片刻，凌寒殇伸手将未完成的画稿抓在了手中，团做了一团，扔进了炭火盆里。盆中立时冒出青烟，继而燃起了火，很快便将之烧成了一团灰烬。
“查清了吗？我想听你查到的，所有的东西。”凌寒殇再次看向景凌的眼神冷冽而充满着淡漠，一如挥兵杀敌的护国将军。
景凌略微迟疑了一下，二十余年来，从来没有过任何隐瞒而今天也不会。于是走到了凌寒殇身后，淡然道：“李序，三十二年前入宫为画师。与老王爷并称‘敬伦翰墨’，是三十年前皇上眼前的红人儿。此人丹青一流，兼懂得建筑工匠之术，亦擅木雕刻工之艺，诗词造诣却是不强。原本他有望成为朝廷重臣，入翰林院府的，但是围猎场建成而祝融之后，就失踪了。”
“本王没有听说过他。如此美丽的人，总也该是会留下艳名的，就像……”就像她的父亲。
“宫中的禁忌与艳名比起来，还是性命重要。”景凌说的话总是很无情。
“禁忌。那么，围猎场的事，查了多少？”
“李序与围猎场的事无法开脱干系。”景凌顿了一顿，似乎是在衡量着什么，才道：“他曾出现在围猎场修筑工地！”
“他与我的父亲关系很好吗？”凌寒殇沉声问。
“相当好。”
明知是心知肚明的答案，依然难以抑制的心颤。
“那么，我的父亲是否也曾参与过围猎场的事！”凌寒殇缓缓扭过头，盯着景凌。
“没有。”景凌回答得轻描淡写，却是四两拨千金。
凌寒殇提着的心轻轻放下，但是马上，她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景凌，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景凌突然笑了笑：“凌少不是比景凌更清楚吗？”
是的，很清楚，甚至不需要说出来。
“他的死，是与李序有关的。”凌寒殇略微失神，因为想起了那天父亲道别时的微笑：“李序是源凰的……”
“父亲。”
凌寒殇眼神极其复杂的抬起头，然而，景凌的下一句话，令她彻底失了神。
“老王爷的死，还有凌少你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拜李序所赐。全部是因为他！”
凌寒殇的耳畔，响着景凌的话，如同炸雷般的轰鸣不止。
“你说什么……不可能！”凌寒殇倏的起身，在房间中踱步。
“事实如此。”景凌淡然回应。
“源凰与李序怎么可能有关系，姓都不一样……”凌寒殇的心虽然清楚，但是嘴上还在找着借口。
“景凌顺着李序的线索查过。源凰姑娘的确是李序卖给青楼的，虽然那时他已满身沧桑，但是轮廓与眼睛都说明是同一个人。”景凌是最擅长打击别人的，而这个别人正是凌寒殇，毫不留情、不留余地，景凌道：“其实当时，他将源凰姑娘托给那嬷嬷时根本没有提过自己姓什名谁。也没有提及源凰姑娘的名字。所谓的源凰，意思是——”
“因为皇上！”凌寒殇将牙一咬：“因为皇上，是吗！”
手不由自主的触及那分成了两块的玉佩，切面相对时，正是一块龙凤玉佩，与她送给源凰的那一块，极为相似。
她突然想起了那蛇穴中看到的画像，想到了森那妖异的红，想到了源凰柔弱而坚毅的情感。
心，乱作一团。
四年的牵心挂肚、一千多个日夜的不能割舍，而今天至爱之上却加了一道微妙的血痕。
“因为皇上，也有可能……”
“我不杀伯仁。”
“你是故意的吗？”凌寒殇轻声问，迎上景凌那似乎从没改变过的眸子。漆黑得如一汪清泉，深幽纯净却总也看不到底。
“景凌只做您吩咐的事和景凌认为对的事。”没有感情、没有情绪，景凌有时就像一部机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