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朦，柱子从紫衣处领了柜台的钥匙，将那精巧的梅花连芯锁打开，例行每日的帐目梳理。搁置着古檀香的铜炉正借助烛火绵久的热度将香气四散开，几缕烟气盘绕在烛火边舞动成了难分的缠绵。烛火摇曳着，映着柱子的侧脸，和那上好紫檀木的柜，柜上被数年的摩擦打磨得圆润光滑，几分不甚清晰的白印，将烛火切割成了数段。
鸡鸣，猫归，狗从敞开的门前一溜小跑的过了留下甸甸的脚步声，街道上空旷着还没有人。
突然一声马嘶打断了柱子的思路，抬起头向声音响起处望了望。
似是回应一般，就见屏风之上人影一闪，那悠雅而显得肥大的书生袍就出现在了面前。
“凌爷！您早！”柱子立即恭身上前，向凌寒殇问安。
凌寒殇瞟了柱子一眼，目光里蕴含着刻意，在柱子脸上溜了个转儿。
没有惊疑、好奇、防备、试探……好似昨日初登客栈时看到的一般，若不是此时月弯仍明亮、时辰还停留在寅末卯初，凌寒殇一定会与普通的宾客般记住柱子周到有礼的服务的。
“客栈里的马真真的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啊。”凌寒殇被援引至一隅，待柱子上了茶，细细品了一口才道。
“蒙您夸奖。”
“有上百匹吧……都是上好的马……”凌寒殇缓缓的说，一边喝茶一边睨着柱子的神情：“弄到这么多好马，不容易吧！”
“凌爷您真是行家啊。”柱子摆着大姆指夸赞道。
“哎，我刚在这城里转了转儿，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儿就能转一圈下来……小哥儿——”
“爷您唤小的‘柱子’就可。”边说还边敲了敲一侧的柱子。
“柱子。我问问啊，这么小的城，用得着百来匹好马吗？”凌寒殇定定的盯着柱子，柱子似也是经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试探和打听练出来的，虽说并不像宝爷那般像老树似的慢吞吞没表情，却也是个看不出实底儿的主。
“凌爷心细，咱城太小，好东西都要靠从外面贩运回来，那马是用来驮运东西的。爷，您也知道，咱们来仪客栈是这城里最好的客栈了，或富或官儿的都乐意来咱这儿宴客品茶的，有些时令的水果、菜肴都要新鲜的，天儿不亮采新鲜的，不过午就要抵达，且是天天不断来回。都要依靠这些马儿卖力气呢！城是小，店可不能小哇。而且啊，城里若是有需要租借马匹者，我们也提供服务，与人为善也是给自己的生意铺路。您说，是吧。”
“理儿，不都让你说了吗？”凌寒殇嗅着茶香，就觉得柱子一番话说得是天衣无缝。
“不敢不敢。爷您看吃点什么，小的给您准备着。您不妨先回房，天早气寒怕您着了凉，小的等饭一做好就给您送去。”
“嗯。”凌寒殇接过了菜单，微微皱眉：“咱这客栈开门很早啊。”
“回爷的话，不是早，是从不关门。”
“从不关？那不怕……”
“爷，您看要点些什么，小的给您记下来。”柱子摸出一个小本本，一根模样颇奇怪的木条，等着凌寒殇点东西。
凌寒殇见此架势也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便在菜单上随手点了几样，将其丢回柱子手里：“等宝爷他们起身了，再问他们吃什么。”
“是……恕小的多嘴。”柱子一本正经的跟在凌寒殇匆匆的脚步之后：“半炷香前，皓雅姑娘已经出门去了。”
“出门？”
“其它小的什么也不知道。”
“皓雅是听凤阁的花魁吧？”凌寒殇停了脚步，先前在马车里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没料到这才第二天天不亮，她就出去了。空气中，顿时弥漫起蹊跷狐疑的味道。
“小的不知。”柱子感觉得出四散的寒流，极为老实的瑟瑟，说道：“小的没进过听凤阁，也对姑娘的事，不清楚。而且，也没听过老爷们提过‘皓雅’的名字。”
凌寒殇挑眉，突然间脑海中跳出皓雅色狼般的神情，以及景凌曾提及的事情，不禁抚额。
柱子推开门，任凌寒殇低着头、闭着眼、一手撑着额头，迈步走进去，而后轻轻掩上门。
“是……啊。”皓雅不出名儿是理所当然的，青楼里的姑娘她还欣赏不过来的，哪有空照顾大爷啊！
可是，一大早天不亮，她能去哪呢？
不等问题在脑子里转完，门再一次被推开。
伴随着卷进房中那玫瑰香的晨风走进来的，是睡在隔壁的宝爷。
看那身打扮，估计早已醒了，就是在等着凌寒殇回来的。凌寒殇可以想像得出，从听到自己起身的动静，宝爷穿好衣服挪到门口，刚好能赶上自己回到房间。故而，宝爷也不是特意的等了自己很久的。
“宝爷。”凌寒殇转过身，无意间手碰到桌上的茶壶，不曾预料得到的热度令手猛的抽了回来。虽然并不烫，但是充分说明有人知道自己已经出去了。
回过头，只见原本掀在一边的被已经被折得方方正正，摆在初进房间时它便摆置的位置了。
“柱子来整理过房间。”宝爷简单的说，又补充道：“现在他在收拾隔壁。”
“时间还早。”
“凌爷出去试马。”话是如此，但宝爷看向凌寒殇的眼神里分明写着询问。
“凤凰镇。”凌寒殇摊摊双手，掀了掀书生袍，坐下：“很小的镇，我从来没注意到过的小镇。”
“边关四年，有什么好注意的，注意得了布兵图就足够了。”
“呵呵。”失笑，凌寒殇说不清自己唇角的笑是为什么：“宝爷睡得好吗？”
“嗯。”宝爷哼了声，坐在凌寒殇的对面，定定的盯着穿着书生袍的美人：“不合适你。”
“呵呵。”凌寒殇自己也觉得如此，微微点头：“不论怎么穿，都盖不住血腥……”
“皓雅不在。”宝爷没等凌寒殇说完话，顾自的道：“我还在穿衣服的时候。”
“我知道。”凌寒殇抚额，就知道宝爷那令人头痛的速度指望不上。
“我无法忽略掉，她是跑步出去的——在跑出去之前还号叫了一声。”宝爷抑制不住自己，向着房顶白了白眼。
“号叫……我想，我明白了。”凌寒殇将眉拧成十字花，而后轻轻抚平。
“明白了什么？”宝爷将注意力集中过去。
“宝爷，你现在很注意皓雅姑娘嘛。”
“因为你在意。”回应给凌寒殇看白痴似的眼神，宝爷恍惚的发现话题被凌寒殇引开了。不过，无意再纠结，凌寒殇为将为王已然习惯了决定与命令，能顾及自己而婉转的掉转话题，已是难能可贵的了。
凌寒殇垂首，淡淡的笑浮在唇畔，裹着咬牙切齿的恼怒。空气中似乎响起银牙交错的响声与火山爆发前的震颤。
拎过茶壶倒杯茶，宝爷悠然凑唇，清香、微涩、回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