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艳枫回到绣繁楼时,已经黄昏了,几个下人在打扫着舞台和偏厅。她坐在正对舞台的主位上,望着忙碌的众人,望得呆了。
这是十年前,从她手中起死回生的绣繁楼,这是她汲汲营营,付诸十年心血的绣繁楼啊。这十年来,她亲自调教着花如玉从一个孤儿变成八面玲珑的商人,呕心沥血地培养出了四大美人。她奔走忙碌只为让绣繁楼在她手中不倒;更朝换代之际,她甚至违背了自己的良心,给京官送去几名女子只为绣繁楼不被战火祸延。绣繁楼甚至已经成了左艳枫生命中的一部分,从她在左眉手中接下绣繁楼那一刻起,她就发誓,它不能倒,她也不能允许谁毁了它。想起朱隐徵,她心中一震,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万一,万一真的做出什么事……
花如玉缓缓靠近,见她一脸凝重,在她身旁坐下,沉吟一会才问:“你怎么了?”左艳枫摇摇头,喃喃道:“没什么,今晚我有事,你一个人招呼客人,自己小心着点。”花如玉故意轻松地说:“还用你吩咐啊?只是你要干嘛?”左艳枫不愿告诉她,只是摇摇头,花如玉也不多问,只说:“好,早去早回。”左艳枫点点头,突然抬头望着花如玉。
花如玉被她突如其来的目光吓了一跳,问:“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左艳枫望着她,突然眼前浮现出初见到花如玉时,她站在人群中显得很是高瘦出挑,眉宇柔和,只是目光里总有一股坚毅的光。左艳枫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她不像左艳枫那样将冷淡放在脸上,永远是轻轻笑着,但心里比谁都重。她是个孤儿,在冷漠的世间打滚二十多年,早已看透世事,因此,很多时候,对待手下的窑姐,她冷漠得像刺猬。但只有左艳枫知道,在花如玉陪伴她的这些年中,花如玉对她有多重要。她不愿意接手前厅的工作,花如玉为她接手;她为绣繁楼奔走忙碌时,花如玉永远在她背后,为她做好一切,让她无后顾之忧。
她深吸一口气,问:“花如玉,如果有一天绣繁楼倒了,你该怎么办?”花如玉倒是不以为意:“拿钱自己过日子去啊,还能怎么办?”她念头一转,问:“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发生什么事了?”左艳枫摇摇头,她急得拉着左艳枫的手,说:“你倒是说啊!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吗?”左艳枫反手抓住花如玉的手,坚定地说:“你放心吧,没事,就算有事我也不会让绣繁楼倒下!”花如玉让她说得心里开始害怕了,说:“你倒是告诉我呀!”
左艳枫说:“好啦,真的没事。你去忙吧,一会就有客人来了,别在这儿坐着,去后厨看看吧。”花如玉没办法,只好走了。
左艳枫看着她转过偏厅,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自己也起身。
走过偏厅,舞女纷纷开始出了后院,到前厅准备,见了她纷纷打招呼:“左老板。”左艳枫一一应过去,过了水榭,过了小桃林,绕过众人居住的小楼,边门旁边有一间房子,结满了蛛网,从外面看起来破败不堪。左艳枫推开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她拿起火折子,点起屋内的蜡烛。蜡烛闪着微弱的光亮,依稀照亮屋内的布置。
房间里纱幔被风吹开,垂了一地,窗外的夜风吹进来,撩起地上的帘幔,吹得桌上的烟尘都飘浮在半空中。
房间里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个神主牌位,上面简简单单写着两个字:左眉。
左艳枫点起祭桌上的白烛,房间里又亮了几分,左艳枫放下手中的蜡烛,掏出手绢擦了擦祭桌上的灰尘,拿出一旁的香点燃,插在香炉里,这才擦了擦一旁的椅子,坐下。
“义母,好久不来看你了。”她在此完全放松下来,开始自言自语。“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我实在是自顾不暇了。只是,我实在是怕万一绣繁楼毁在我手中,那我真的是万死难辞了。”
“还记得吗?我初到绣繁楼时,你说绣繁楼不养闲人,让我接客,可是我宁死不从,到现在,我额头上还留着当初撞柱子留下的痕迹。”左艳枫说着,摸了摸额头的痕迹,笑了。“你说,从没见过那个女人像我这样。倒是好笑,我居然同你谈判三年之内,帮你赚到的钱绝不少于我接客的钱。更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答应了。我以为没有人会答应我这么荒唐的条件,可是你却说,要看看我的本事。你可知道这让我一直感激,如果我当年遇到的不是你,或许,也就没有现在的左艳枫了。”
左眉既有她的头脑又有花如玉的铁腕,绣繁楼也正是在她的手中创立起来。在她的眼中,左眉虽然有时冷血无情,但对她,却足够宽容足够关怀。在她成为花魁第二年很多事情就交给她处理,一心要将她培养成绣繁楼的老板。
“你跟我说,做一个舞女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你说,你从不曾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过,你说,我可能就是上天安排给你的。可是,你哪知道,要不是你,我绝不会有今天;其实,你才是上天安排给我的。上天收走了我的一切,却赐给我一个义母,让我在这里重新开始。”
左艳枫感激左眉为她所做的一切。她想起当初左眉逝世前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艳枫,我,我将绣繁楼,交付给你,绣繁楼在你手中,复活,你想做什么,都随你,唯独,唯独一点,你必须听我的!无论如何,不能让绣繁楼,倒下,不要让绣繁楼,毁在你手中!”左艳枫哭得伤心,无法回答,左眉更握紧她的手,催促道;“艳枫,你答应我,答应我……”“义母,我答应你,我必定竭尽我全力守护绣繁楼……”左眉听到这一句,松了一口气,才放心地合上了眼。
两行清泪滑下,左艳枫望着牌位,喃喃问道:“义母,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门咿呀一声开了,花如玉走了进来,说:“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事。”左艳枫抬头看她,说:“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花如玉上前上了一柱清香,才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相信你可以解决。这么多年了那么多关卡你不都一一过来了吗?拿出你当年挽救绣繁楼的魄力,我相信,没什么可以难倒你。”
左艳枫望着她,一时愣了。
花如玉说:“不管怎么样,现在最坏的事情还没发生,生意要照做,人要照活。走吧,伤心不是解决的方法。”左艳枫起身,二人出去,带上了门,门内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