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艳枫不去直视他的目光,侧身福了一礼,说:“拜见三王爷。”朱隐徵抬手让她起来。左艳枫走到椅中坐下,对尹轩说:“前日听说辞了官,怎么也不来找我喝酒?”方才遇到成玉二人,令她心中抑郁难解,一见有酒,自己拿了杯子自斟自饮起来。
尹轩对她的行为不以为意,喝着酒摇头晃脑说:“我正享受山水之乐,抛却了一切,倒还真忘了告诉你。”左艳枫咧嘴一笑,露出有如编贝的白齿,说:“抛却了一切,唯独这风流性子抛不得,想来是享受温柔乡去了……”
尹轩哈哈一笑,说:“好你个小妮子,一见面就这般挤兑我。”
那歌姬仍妖妖娆娆地唱着:“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左艳枫侧耳听了一会,收回心神,饮了口酒。尹轩问:“你听着,觉得如何?”左艳枫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不错。”
“摇头是怎么回事?”朱隐徵问。左艳枫勾唇一笑,说:“上邪原是绝唱,是忠贞爱情的自誓之词,指天誓日,是爱到深处无法自拔的吟唱,却唱出了挑逗诉情之意。不过,勾栏院的歌声也是这样才有人愿意听嘛。”尹轩说:“这小妮子说话直白,王爷莫怪。”
朱隐徵不怀好意地瞪了尹轩一眼,尹轩倒笑了。两人曾师从一处,有同窗之谊,后又同朝为官,交情深厚,说话也无顾忌。
说着尹轩有了几分醉意,搂着一花娘往里厢去,说是里厢,也不过是隔着几座雕花屏风。左艳枫淡淡开口:“小心伤身。”
气得尹轩回头:“枫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担心你罢了,纵欲伤身。”
尹轩被噎得无言以对,对朱隐徵说:“看紧她,别让她再乱说话,还有,她若是醉了就送回绣繁楼去。”
朱隐徵原是找尹轩有事相询,怎料半路遇上左艳枫,这会尹轩又自顾自风流去了。朱隐徵摇摇头,望向已微醺的她,问:“醉了?”
左艳枫仍喝着酒,说:“我可是千杯不醉的酒量,每次和尹轩对饮,他都是先倒下的,呵呵……”似是想到尹轩醉酒的样子,她呵呵笑个不停。
朱隐徵问:“尹轩是你的客人?”
“客人?”左艳枫一愣,促狭一笑,说:“其实尹轩他……”她突然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好男色。”见朱隐徵明显愣了一下,乐得大笑,说:“王爷,你看看这满堂女子……哈哈!尹轩他,怎会是……哈哈……”
朱隐徵不由气结,她定是醉了,竟来调侃他!再看她面前桌上,竟然已经放了几个空酒壶,心想必定喝了不少,说:“若是醉了,就回去,别喝了。”说完叫人将花娘送回去。
一众花娘鱼贯出了船舱,左艳枫仍喝着酒,感觉脑中如一团乱麻般解不开,摇了摇头要甩掉脑中的混沌感。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她很少这般饮酒,像是在发泄什么似的。只是,她在发泄什么?气什么?气自己无用?气周蕙芬夺了她所有?说不清道不明,只扰得自己心神俱疲罢了。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对他说:“你知道吗?男人,没一个靠谱的!”朱隐徵眉峰一跳,不知她何来这天外一笔,他走到她身旁,抬起她的下巴,直望进她朦胧的媚眼,说:“怎么说?”左艳枫呵呵一笑,说:“我是谁?我是左艳枫,我开了一间青楼,你知道青楼里最多的是什么吗?薄情男子负心汉!”
朱隐徵哑然。
“诶,你怎么绷着脸不说话?你这人真讨厌,永远没有表情的样子。”朱隐徵看着她,心说真是恶人先告状,好像她自己有表情似的。
“咦,这是哪儿啊……哦,对,是尹轩的花船!”她环顾四周后说,“可是,尹轩哪儿去了?”说着摇摇晃晃撑起身子,手中的酒壶不住地洒出酒水,滴在两人衣服上。
朱隐徵忙扶住她,说:“你醉了,别喝了。”说完夺下她手中的酒壶,她没有反抗,却意外地揽住他的手,仰头望着他,说:“你身上的味道好香,比酒还香……”说完伏在他手臂上,闭上了眼。
他被她难得一见的天真模样弄得一愣,一会唇角勾勒起一抹笑,俯身抱起她,放她在长榻上躺好,命船家将船开往绣繁楼。
“成玉!”她突然唤道。朱隐徵见她秀眉紧蹙,知她做了噩梦,刚要过去,她双手伸了起来,在半空中挥舞着:“不,不要,不要!求你们,不要,啊——”他忙抓住她的手,轻声哄慰:“没事,没事。”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叫道:“成玉,你怎么可以……”他一怔,成玉?“成玉,你好狠,好狠……我因你遭人陷害,万不得已入了青楼,我多苦你知道吗……不,你不知道,你娶了妻子,有了孩子,成家立业,你那么幸福……我呢?我生不如死,空留这,这一副躯壳!你,你却连认我,都不敢!”
紧闭的眼角滑下两行清泪,没入鬓中。她说得语无伦次,他却听得尤为震惊。她因为一个男人,才入了青楼?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她生不如死,那个抛弃她的男人,这么重要吗?
忽的,她坐起身,睁开眼,望了他一眼,却扑进他怀里,叫道:“娘……”他愕然,好气又好笑。
她却自顾自的喃喃念着:“娘,萍儿好苦,好累,好痛,你都不管我了吗?娘——”
萍儿?他心随意动,试探地问:“是逢萍吗?”“娘,是我,我是萍儿啊,你不认识我了?”
他如遭雷殛,脑中只盘旋着一句话:左艳枫就是林逢萍,他没猜错!
他原先就是来问左艳枫的闺中密友尹轩关于她的事情,想找出什么证据,不料尹轩也是在她成了绣繁楼的老板后才认识的,并不了解她的过去,谁想到居然让他从她口中听到真相。
翌日。
左艳枫翻了个身,睁开眼,挣扎着坐了起来,暗自懊恼,昨日到底喝了多少,连昨天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了。羽儿提着热水壶进来,见她醒了,倒了水,兑上花汁,拧了毛巾递给她,说:“姑姑昨日怎么醉得这样厉害?”“忘了。昨夜还好吧?”左艳枫接过热腾腾的毛巾擦了擦脸。羽儿递上漱口盅,说:“没有人捣乱,还好。”
“嗯,是谁送我回来的?”她问着,打开临街的窗户。桃花开得纷纷扬扬,风一吹,这座小城都飞着粉色的花瓣。
羽儿扑哧一声笑了,说:“王爷送回来的。”这一声笑来得莫名其妙,左艳枫转头问:“怎么了?”羽儿踌躇了一下,说:“这个,羽儿不敢说。”左艳枫难得对她皱眉,说:“有什么不好说的?”
羽儿犹豫着说:“王爷,是……”羽儿偷眼看了一眼左艳枫,赶紧低头说:“抱着您回来的……”“什么?”左艳枫尖叫一声,羽儿吓得把头垂得低低的。
左艳枫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说:“还有什么事吗?”羽儿连忙摇头:“没有……”又忙点了点头,“哦,有有有,尹公子也宿在了绣繁楼,花姐姐给安排在眠风阁。”左艳枫抬手让她下去,自己望着窗外的桃花。
朱隐徵!她恨恨地握紧了手。突然,她念头一转,昨天喝得烂醉,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居然全无记忆!果然喝酒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