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修者们在山脚下包抄并截住许杰的时候,才发现那些礁石上挂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他们得到的是一具已经严重损坏的尸体,面对那凌乱的骨骼和肉片,让人会下意识地避开这一团诡异的东西。
许杰的死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自杀,修者们几乎都有推脱的理由。而掩藏在后方的秦关,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修者的队伍,只要他保持一种正常的反应,几乎没人会料到他才是那个被悬赏的。
唐青虽然见过许多修者的厮杀和争斗,但如此运用计谋借刀杀人把人给逼上绝路的,唐青还是第一次见证。而且这个人,此时正在和他交谈。
“这,你现在差不多安全了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唐青一边问着,心里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他不明白,自己决定抱的大腿到底是个阴险狡诈的邪修,还是个被逼无奈的好人。
“别高兴得太早呢,万事都有巧合发生,要是那谁心血来潮又读了一下血印卷轴,许杰的自杀就毫无意义了。”秦关拿起果子咬了一口,一双淡定的眼睛转移到唐青的脸上,让他觉得突然就很不自在。
“其实,我们也不必杀人的吧?至少也不能……”唐青始终是那种憋不住话的人,也不管后果如何,他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说了出来。
“首先,我确实算得上是幕后黑手,而那支假的卷轴也是我诱惑他去拿的。”秦关的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咬了两口果子,一弹手便将果核弹入窗外的大海。
“如果你希望我装好人的话,我就告诉你是他的贪婪让他白白送命,我只是想自保而已。如果你觉得我是恶人的话,我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告诉你,我对敌人从来不会手软。”秦关微微一笑,似乎在考虑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问题是,其实我就是个普通的修者。有些和平常人不一样的身世,有些和平庸人不一样的努力和缘分,其他的一切如你所见。”秦关说完,目光又游离了出去。
对于唐青来说,秦关完全就是个让他摸不透的存在。有点不计较任何手段的狠辣和歹毒,也有点心存慈悲和修者道义的形象和举动,但非要把“亦正亦邪”这个词别扭地放在秦关身上,唐青觉得不适合。
秦关似乎就是一种接近众生的体现,能让人忽然想要靠近,又能让人恐惧地远离。
“永远不敢面对真正的自己吗?”唐青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笑了。
是,作为一个完全不出彩的修者,他没有什么存在感,生老病死爱恨离愁也无人问津。他有太多的事情想做,太多的话想说,但困惑于尘世的羁绊,担忧那些可能发生的后果,他不敢面对自己,更不敢去做这些事情。
而在秦关身上唐青能看见,他一旦决定后就是一个招式完美地施展出去,致命的一击丝毫不给敌人反击的时间,也不绝对不让那个懦弱、窝囊、废材的“自己”有机可乘,将他的处境拖延到一种可笑的悲剧中。
“也许,他是有很多故事的人吧……”唐青偷偷看着秦关望海的眼神,是那种空洞飘渺宛如亡魂,但却又闪着一丝不灭微光的虔诚感和幻灭感。
似乎是感应到了唐青的眼神,秦关的眼睛转了过来,同时对唐青招了招手。
“呃?”唐青原本还在担心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但见到秦关这般反应,事实证明他完全是想太多了。
走出船舱,唐青便看见后方的一艘灵船已经开始了重修。听其他人议论和感叹,好像是他们在山林里找到了埋藏百宝袋的地方,因此挖出了被掩藏的材料。
而这些材料恰好足够他们重修一条灵船,于是他们便对照着苏品红的完整灵船,开始了一种比较笨拙的修理。
因为许杰也死得面目全非,最主要的天机卷轴也回到了陈丹的手上,照他们现在的修复速度,大概今天傍晚就可以出海离开了。
虽然秦关对雨鹰岛上那些比较友善的飞禽走兽稍稍有点不舍,但他现在正在考虑的却是那卷血印卷轴的处理办法,以及某些必须根除的角色。
而持有假卷轴的陈丹和苏品红,两者之间就必须抹除一个,以保证自己在唐青的声援下“是随船出海的这伙人”。考虑到唐青是陈丹船上的人,许杰的尸体也被冰冷化的水棺送上了船,秦关心中便已经决定,要送那伙修者最后一程。
“虽然之前在山林里,有些修者中了陷阱受了伤,但却基本没有人死掉。他们那边的话,人手应该是不太够的吧?”唐青对着秦关说道,秦关也点点头,便趁机从这搁浅的灵船上走了下来,朝着那修理中的灵船走去。
“这是一叠普通的黄符,你不用担心它们的灵力反应,我是另有他用。你给他们的时候,就说是驱鬼镇邪的防止许杰阴魂不散什么的,自己演一点就好了。”秦关把黄符交给唐青,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个地方用引血咒,把血印给化掉。
引血咒,其实不是一门独特的功法,因为只有天生特殊体质的修者才能用自己的血来施法布咒。这种常规的引血咒说法,实际上是将那一部分含有外来灵力的血,用一股力量给化解掉。
说到化解,青铜小狮子那神奇的消化能力和丝毫不长个子的郁闷处境,第一个就被秦关排除在外。传给唐青那是害唐青被追杀,传给其他人无异于自己找死,这都不妥。
眼下的最佳引血对象,还是桃子。
没错,桃子拥有吞噬任何含灵物体,并且使变成桃舟源一部分的奇异力量。如果将自己身上的元兽血印朝桃子印去,只要它成功地将其吸收,以后就没有任何问题,相反桃子还能获得一只元兽的全部精血。
“我需要一点时间去做件事,你看着点,不对劲就想办法阻止,一定要在我回来之前保证局势正常。”秦关轻飘飘地丢给唐青一句,自己就朝林中走了过去。
来到林中,秦关立即找了一处隐蔽的地形,打坐入定将自己的元神力量完全激活。锁定桃子的方向,秦关便毫不犹豫地开始化解血印。
桃子飘飘忽忽地动了一下,一条隐秘的血脉在桃身上攀缘而过,但是谁都没有发现。
唐青望着秦关果断消失的背影,心中稍稍有点郁闷。不过自己完全就是个一穷二白的散修,再加上秦关之前的行为也是认同了自己,唐青根本就没有临阵反戈的打算,反而是朝着秦关那种洒脱和随心的方式,慢慢地开始了自我领悟。
“这回运气不错啊,又抓到恶人又完成了悬赏,回去了大伙儿应该都能得意一把了嘛?”唐青腆着脸笑嘻嘻地凑上船去,和一群修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但是一个人的出现,差点没把唐青给吓死。
“说起来,今天还得多谢你捡到的卷轴啊。”陈丹有些温和地看着唐青,但接下来的话语,却深深地钻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可惜你刚刚好像说错了一件事,能获得悬赏的是我们,而和你没有关系。”
“这?陈大哥你说笑了吧,我们好歹也是一起应付了那么多啊。”唐青的表情挣扎了一下,勉强将那股难堪和被激怒的冲动压抑下去,他还是声音有点酸涩地答应着。
“哼!要不是我们冲锋陷阵,那恶贼能自己逃上绝路?之前上船的时候大家就说兄弟患难风雨同当,当时你倒好啊,居然和那女人的人站一伙儿去了!”陈丹不屑地冷笑一声,摆手指着那些船上的修者。
“你自己看看!兄弟们哪一个身上没有伤,就你狗屎运捡到一个卷轴递过来了,还好意思瓜分我们兄弟用血汗拼来的悬赏?”陈丹义愤填膺地瞪着唐青,唐青完全没料到这人会如此心胸狭隘,嘴上已经是气得发抖,但他却还没有退缩。
秦关交待的符咒一定要散出去,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否则到时候他的计划被打乱,这里面的一切后果就可能变成无法预料的。而且许杰的尸体还在船上,一旦这条船靠海了,真相被发现绝对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条船必须沉!唐青的脑海里猛然冒出了这个让他害怕的念头。
但比起陈丹突然掀开的排斥嘴脸,比起那些同船飘摇了如此之久,却毫无声援之意的修者。唐青忽然就产生了一种厌恶和觉得可笑的情绪,感情这些人一旦冲锋陷阵,就准备把功劳全给抢掉了?
“我现在宣布,所有在战斗中负伤的兄弟,每人可以多拿二成我能保证的玉石。所有正在帮忙修理灵船的兄弟,每人也可能多拿到一成预期的玉石。”陈丹手持卷轴,豪气地大声说道,“而那些从头到尾混吃混喝的,我的船不欢迎你们,你们可以去投奔那女人了!”
修者们听见陈丹忽然爆出这样一番言谈,那些受伤了干活了的自然是满心欢喜,因为那些玉石的基础数额已经相当之高,再来一成,他们几乎可以大半年地衣食无忧了。
但那些完全打酱油了的修者,听到陈丹这话,表情瞬间就变成了极度不自然,想要反抗的时候,才发现像自己这样的人也就那么五六个而已,根本不能和其他修者在言行上抗衡取胜。
“说得好,在下一直也确实没有帮上什么忙吧。现在拿出一沓黄符权当弥补,免得那棺材里的尸体突然冒出来,让某些人又要重订规矩了。”唐青冷笑着甩出一叠黄符,而陈丹也是毫不客气地接了下来。
说实话,陈丹是很不愿意在船上装死人的。一来这很不吉利,二来是这人毕竟是心怀不甘而死,要是他一口魂魄没散飘出鬼影找自己麻烦,那就难缠了。
“多谢,不过还是请自便,我家兄弟们都是血气方刚的修者,和你们只怕呆不惯。”陈丹掂量了一下这叠黄符,确实是很多,几乎能随便乱贴的地步。
但这玩意儿在集市里是相当的不值钱,要说凡人求一张灵符都求得要死,那么一个有成的符修几乎是能随便甩出一大堆这玩意儿。
想要靠这点手段就赢得分悬赏的资格,陈丹还没有做出这种打算。
“告辞。”唐青皮笑肉不笑地把手一拱,转身便走下了灵船。
苏品红在得知这一事情后,虽然心中也是有点不高兴,毕竟那些人只能上了自己的船。但她手中捏着话语权,只要她和陈丹签好誓约,她就能借助“转交师门”的借口,提前把天机卷轴拿到手!
“你永远不会想到的,到最后你还是我的棋子!”苏品红望着那修理接近尾声的灵船,在心中发出阴森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