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宏图往前大跨一步,横到秦月溪和穆羽中间,左手从腰间摘下佩剑,右手握住剑柄,噌的一声,剑身半截出鞘,瞪视穆羽,喝道:“休得无礼!”
而心中禁不住惊讶道:“这家伙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被他盯着我竟然抑不住的心悸——操——”
只差一点魏宏图就破口骂了出来,虽然及时忍住了,却是眼前黑乌乌一片,悲愤欲绝,几欲晕死过去。
他想明白因何而心悸了:“六年前,是他,就是他,在我幼小脆弱的心灵里种下恶魔的身影。这六年每每噩梦,总能看到他的身影,弃之不能挥之不去。心魔,他就是我的心魔,不除他我终生难安矣。”
若是让穆羽知道自己一时之怒,竟将这娃摧残的如此厉害,不知会有何感想。
只是那日也怪不得穆羽,魏宏图登上山就抽出兵刃砍倒星默寨一个兄弟。穆羽可是极其护短的人,尤其对兄弟,若不是那位兄弟没有生命之危,魏宏图能不能活着下山还得另说。
穆羽记不得魏宏图,却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时间过得实在太久,二来像魏宏图这种上山即喊打喊杀的公子哥,每年至少有七八位,魏宏图只是其中一个罢了,三来魏宏图这六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无论是体型样貌还是气质,变化之大完全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
单说体型样貌吧,六年前的魏宏图只比此时的展毕书稍逊一点,而六年后的他却比当年的展毕书强一点。
穆羽尚未一眼认出展毕书,又怎会记得比展毕书变化大十倍百倍的魏宏图。
秦月溪似是早有心理准备,忙将魏宏图拽到身后,看向兀自落泪的展毕书,幽幽叹道:“怪不得展前辈,实乃大秦亏欠展前辈太多太多,令展前辈心凉了。”
说完撩裙便跪,这一跪不但惊了穆羽和魏宏图一跳,且也把展毕书惊得不哭了。
秦月溪跪拜在地,眸子里泪花流转,语意极是诚恳道:“秦月溪一介女流,无德无能,代表不了秦家,遂只能以秦家子孙之名向展前辈赔罪道歉。展前辈,您的委屈与愤怒小女感同身受,这些年您受苦了。”
说到最后秦月溪已是抽泣落泪,上身伏地,脑门咚的一声叩在草席上。再抬起头来,泪眼朦胧,额前印上深深的席印,皮表通红泛血,可见这一叩着实力道不小。至诚至恳,看不出丝毫的虚假与做作。
秦月溪深吸两口气,止住抽泣,接着道:“秦月溪同样不能代表大秦子民,但我自身便是大秦子民的一员,遂以大秦子民的身份向前辈道一声:展将军,您受苦了。”
说完又是伏地咚的一叩,额头顿时变得青紫,毛孔甚至渗出丝丝血水。
穆羽退到一旁,望着跪伏于地的秦月溪,心中若有所思:“能做到如此,无论是真是假,当属不易。看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同时穆羽还察觉到,展毕书虽面带怒容,目含不忿与仇恨,可眼底深处还藏有几分向往之色,却是被他强压着,不敢流露出来。
有此察觉,穆羽遂退到一边,将最终决定权交给了展毕书。
秦月溪抽噎一会,接着泣道:“元武15687年4月,钦德王起兵造反,鹏谷一役,我军三十万铁骑全歼反贼七十余万,展前辈可曾记得?
元武15688年9月,鲁国来犯,西横一役,歼军二十万,活捉鲁王康碧旺。展前辈可曾记得?
元武15690年2月,罢讼一役,三十铁骑震住敌军五十万三天三夜,展前辈可曾记得?
……展前辈可曾记得?”
秦月溪如数家珍一般,接连道出大秦史上十余场脍炙人口的大战,每说一场都会问上一句,展前辈可曾记得。
展毕书早已听得声泪俱下,浑身颤颤发抖。
可曾记得?他如何不记得。这一场场战役他皆亲身亲历。
调兵遣将,凯旋大胜,所用计谋策略,无不是他展毕书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翻阅无数本古籍兵书,结合毕生之所学,呕心沥血之所得。
穆羽起初不明白秦月溪突然报些战史出来目的为何,可当看到展毕书反应之激烈时,顿时了然。
惊骇万分之余又生出疑惑:“元武15687年?如果这泼皮没有谎称年岁,那时他年仅十五岁而已。十五岁,三十万铁骑灭七十余万,可能吗?”
忍的险些内伤的魏宏图也听出了所以然,较之穆羽惊骇百倍,且对这一例例战史所用计谋策略倒背如流,因为这些战史已被刻印成书,供军中军士学习研讨,他所立战功中十之三四都是借鉴了这些战史的谋策。
当下忍不住惊叫问道:“这些战役不都是战王左玉昆将军的战绩么?”
“哼!”
“哼!”
秦月溪和展毕书同时不屑鄙夷冷哼一声。
秦月溪见展毕书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冷笑道:“战王二字他左玉昆也配?”
魏宏图神色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可要知道他魏宏图只崇拜两人,其一自是他的父亲魏武侯,其二便是这战王左玉昆。
此刻心中崇拜的偶像被秦月溪唾弃的一文不值,唯有苦笑着继续听下去。
“左玉昆其父左辽侯,为使他的无能儿子建立功勋,从而顺利继承他的侯爵之位,便以重金买通军中将帅,在军中给左玉昆安插了个可有可无的职位。
不料钦德王突然起兵造反,接连大败我军,军事吃紧,左玉昆不得不硬着头皮披甲奔赴前线,恰逢展前辈艺满出师投奔军中,又恰好投入了左玉昆的麾下。”
说到这里,秦月溪斜睨魏宏图,问道:“魏公子,你可知左玉昆是因何战而扬名?”
魏宏图对左玉昆的成名史知之甚详,当即脱口回道:“正是鹏谷一役,东引卢河之水,水淹鹏谷,三十万铁骑完败七十余万叛军。”
“那你可知道引水淹鹏谷,是谁献的决计妙策?”秦月溪再问。
“——”魏宏图身子一颤,瞪大双眼盯着展毕书,结巴道:“莫——莫非是展——展前辈?!”
秦月溪没有回他,却接着问道:“领南一役,折兵三十万,他左玉昆作何解释?”
魏宏图脸色刷的苍白无比,颤声道:“他——他指怪展前辈煞星转世——”
“为将者,可信鬼神之说?”秦月溪厉声问道。
“荒诞至极!”魏宏图应道。
吧唧吧唧——秦月溪和魏宏图一问一答正当激烈,突然听到耳边响起颇有劲道的咀嚼声,顺声望去,二人的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
咕噜——展毕书吞下一口牛肉,讪讪笑道:“不好意思,饿了,两位继续。”
“你这吃货。”穆羽没好气的踢了展毕书大腿一脚,他正听得心潮澎拜呢,再一瞧展毕书这位真正的战王这般没出息的摸样,脑海里好不容易竖起来的高大形象轰然倒塌。
继续?秦月溪和魏宏图相视苦笑,您老人家可是正主,却喝酒吃肉,完全把我们的话当故事听了。
展毕书又连吞四五块牛肉,抓起酒坛灌了口酒,抹了抹嘴角,叹道:“过去了,都过去了,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作甚。”
“展前辈,您才是真正的战王啊,瞧他左玉昆顶着您的赫赫战功作威作福,您就咽得下这口气?”秦月溪急切叫道。
“不然怎样?”展毕书问道。
“自然是披甲掌帅,与他左玉昆一较高下。”却是魏宏图答的,紧接又恨恨骂道:“娘皮的,亏得我整日崇拜于他,更以他为终身奋斗目标,没想到他左玉昆竟是抢功谋职的酒囊饭袋,呸——”
魏宏图比谁都憎恨抢夺战功的人,因为他刚入军营时,甚是受上司欺凌,屡立战功,上报时标的却不是他的名字。
“展前辈,哦不,战王在上,请受末将一拜。”魏宏图竟躬身拜了下去,愧疚道:“先前失礼之处,还望展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
展毕书忙探过身子,扶起魏宏图,然后看向秦月溪,伸手欲扶,却又昂起头看向穆羽。
穆羽一翻白眼道:“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瞧我干嘛。”然后瞧向魏宏图,暗暗点头赞许:“此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晓以时日必是一员猛将。”
展毕书犹豫片刻,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道:“公主不辞劳辛千里迢迢登门相邀,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所以展某理应不该拒绝公主。可——可我与大秦之间只有仇恨,所以——”
所以什么他没说,但谁都听的明白。
“前辈”秦月溪跪身不起,激昂道:“军中将士需要您,大秦百姓需要您呐!大秦亏欠前辈,当百倍偿还。”
展毕书目光一敛,冷声道:“我要他左玉昆的项上人头。”
“秦月溪给您摘!”秦月溪应的干脆。
“末将愿效犬马之力。”魏宏图亦是咬牙恨道。
“我要金盔金甲玉冠金靴。”
“秦月溪给您——给您量身定制。”秦月溪打量着展毕书的庞大身躯,稍稍有点心疼,这得需要多少金子啊。
“我要三千兵马。”
“我给您帅印,执掌三十万铁骑。”
“女兵。”展毕书补充道。
“咳咳——”秦月溪被口水呛的咳喘连连,为难道:“展前辈,大秦帝国没有女兵。”
哪知展毕书当即摆手道:“那便罢了。”
穆羽捂着脸转向一边,真想说:“我不认识这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