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夏雪阁旁。
夕阳的余晖拉得老长,它远远的挂在墙头之上,还舍不得离开。
四周安静了许久,亭阁依然坐落在那里,老梨树岿然不动,一只飞鸟从这掠过,抄起了一汪清水,为这副静画点缀了些许生机。如若不是树下的摊摊血渍,也许不会有人还记得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步浩抱着母亲,目光呆滞,嘴唇龟裂渗出了血,手中还攥着那个彩塑泥人,一动不动的蜷在假山之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东院门口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男子绕了进来。
他打了声哈欠,边走边伸展着懒腰,时不时的左右顾盼一下。当确定已经没有人在这里后,才猫起身子,迅速钻进了假山之中。
“小浩!快出来!”
来人正是那李姓少年,刚才他出去打探了下虚实,觉得有把握可以逃脱出罗府时,才匆匆返了回来。
李姓少年接过步氏,将她背在身上,对步浩低声说道:“你从北院小门走!第二个路口左拐,那边有个作坊,作坊后门有个狗洞,刚才我过去将它扒大了些,从那钻出去即可。”
见步浩沉思不语,李姓少年显得颇不放心,又叮嘱了他一句:“罗府的人大部分不认得你,路上若真有问起,你便说是街上往府里送菜的伙计。”
步浩点点头,魂不守舍地问:“出去后到哪寻你...”
李姓少年已背起步氏走了几步,闻言回头匆匆答话:“我家!你那里已不能再回去!婶婶伤势很严重,我背回家让父亲给医治!”
步浩目送二人直至消逝,才收回神思,又抬头看了眼老梨树,最后转身朝北门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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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子义做了个美梦,梦中的他被管家胡海赶出了罗府,然后寒窗苦读数载,终于一举高中!
进入金銮殿,见到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悦,赐他做了驸马,将公主许配给他。罗子义自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了。
龙凤红烛高烧。
与公主洞房时,掀开了红盖头,蓦然发现公主竟是那寡妇刘氏!还对着自己嗤笑!
也好,再也不用龌龊偷摸去看她睡觉了,甚是满意。
宽衣解带,抵死温存,数不尽的神女襄王,庄周恋蝶...
正想拥她入眠,孰不知那刘氏忽地一个转身,只听闻一句“你再看看我是谁”,罗子义眯眼瞧去,凤冠之下,竟变成了管家胡海!
“快!左右来人!将这狗一般的奴才给我拿下!”
“遵命!”
红帐两侧现出四个官爷,腰挎大朴刀,走着官步,生生将胡海擒下,大声呼道:“请包大人定夺!”
“包大人?”
罗子义摇摇脑袋,忽然感觉自己竟带着官帽!身上套着官服!官服胸前盘着的黑色大蟒好不威风!
再去摸额头,果然有一弯月,随后心中底气大盛!
此时手中不知哪里摸来的令箭,罗子义将它朝地上一扔,大声喝道:“狗头铡伺候!”
遂时,堂中便出现一座狗头铡,四壮汉将胡海按倒,脖子伸在铡口处。
“铡!”
“铡!”
“铡!”
“铡!”
“铡!”
......
“铡!铡!赶紧铡!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赶紧给我铡了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一碗清水被送至嘴里,“咳咳”几声将他呛醒。醒来时罗子义仍在不停地手舞足蹈,直至眼睛睁开时,神识都还没有完全恢复。
看看四周的布局,黑漆漆的,浑浑不见天日,自己也从来没到过这地方,要不是旁边蹲着一个人,有鼻子有眼的,还真以为已经下到了阴曹地府。
“这里是......啊!”
罗子义说话间刚要动弹,却感觉胸腔气血翻涌,浑身疼痛欲裂!
“休要挣扎!伤口大了我还要费事!”
身旁人怒斥一句,马上从小箱内拿出半贴膏药,糊在他脖子崩裂的伤口处。
罗子义渐渐有了意识,便想起很多东西。再细看了下四周,眼前林立着根根漆柱,昏暗的火炬照出微弱光亮...最后慢慢将目光定格在旁人身上,嘶声问了句:“这里是...府衙大牢?”
身旁人面无半点表情,只是不断从小箱中拿出膏贴撕开,一块一块往他身上糊。
“我娘呢...被抓了没有?”
“还有我那兄弟...”
那人终于开口,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你什么都不要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只是负责给你止血疗伤的衙医,其它什么都不能说!”
罗子义听了点点头,微微支起身子,再次看了下四周,竟轻声笑了笑:“呵呵...衙医?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个行当,进了大牢还会管犯人死与活?”
衙医听他没问别个问题,便答话于他:“医者悬壶济世,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医。你不是死囚,却因病痛在牢里死去,罪在衙门,所以自然有衙医。不过,我可以告知的是,你昏死过去已经是第三天了。”
“三天了...”
罗子义又点点头,没有太放在心上。倒是起身左顾右盼一下,不见有人,便仍不死心,想将话说的亮堂些,奈何身体虚得紧,毫无底气:“您是大夫...也说了悬壶济世,救百姓于水火...那自然是有大善心的!求求您告诉我,我娘和我那兄弟现在还好么...也被抓起来了么...这里也没旁人,您就告诉我...”
“哪里没有旁人了?头顶三尺便有神明,你休要再说话,犯下罪孽就应悔改,在这里等着听判就是!”
“求求您!告诉我一下!告诉...”
“闭嘴!”
迅速将膏药撕成数条,在罗子义胳膊上来来回回几下贴好,衙医便直起身子,提着药箱走出了狱门。
“牢头,过来锁门。”
衙医打过招呼,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牢头锁住了牢门走远,这里又清静了下来。
不是,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罗子义手脚同镣,斜靠在墙边。虽然肚子饿得呱呱叫,可满脑子关心的都是步浩和干娘的安危。
不知道他们被发现了没有,如果被发现了也是这般的遭罪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那胡海活了几十年,过的桥比自己走的路都多。哼,靠一点小聪明还想要威胁他...难怪世人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
想着想着,泪水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但是,如果不和管家作对,如果顺着他,那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吧?
可真要是那样,自己不也就变成了那头很坏的牛了?吃偷来的草,看着背后千千万万受苦的牛群,干过这样的缺德事,当真枉在人世上走了一遭!
步浩也会唾弃我的!对!就算再给一次机会,我也不会顺应了他!
事情想通透了,罗子义便不在觉得难过。但挥之不去的惦记,还是占据着心中所有的位置。
娘,耗子,你们安好么...
罗子义心烦意乱,焦虑不安。唯一渴望知道的就是他娘儿俩的安危,可自己现在锒铛入狱,连基本的自由都不能掌握,哪里还能知晓那么多。
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发呆,整个人都是半死不活的。
突然!罗子义发现了个蹊跷!
开始他还有点不相信!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使劲揉揉眼后,再朝牢门口的火把处挪了挪身子,然后再抬起胳膊仔细一看...
满目苍夷的手臂上,横七竖八贴的全是膏药。其中有一处贴的微妙,把它拼在一起细看...
端是一个“好”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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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夜,罗府。
“承蒙巡抚大人抬爱,今夜和郭县令一同光临寒舍,令舍下蓬荜生辉!来来来!大人,小弟再敬您一杯!”
“呵呵!罗举人客气了!愚兄已不胜酒力...”
“大人好生见外!来!举杯!”
“好好好...”
觥筹交错之际,座中几人已是红光满面。
罗万财放下酒樽,又笑眯眯看着对方,将一席话说得颇有情味:“先前仰慕巡抚大人您许久,只是苦碍山长水远,一直不得相见。今日一聚,终了却了这桩生平心愿!今日,老弟自备一份薄礼,还望您万万不要推却!来人,抬上来吧!”
话音刚落,便从厢房正门进来八个人,这八个人将两箱重物搁至地上,然后纷纷打开。
那巡抚微微侧目一看,四个大箱,满箱装的全是金银珠宝,玉马琉璃。
“唉!罗老弟你这是干嘛!我来你这就是讨杯酒吃...”
“呵呵!巡抚大人您千万不要误会!今日你我得以结交,这便是我送您的见面礼,有何不可嘛!再者说,我还要从您那讨个宝贝哩...”
“宝贝?”
“没错!呵呵!常闻巡抚大人诗书画三绝!特别是您的书法,可谓字字千金!小弟厚颜,想求您一幅真迹...”
“哈哈!原来如此!好!今日与你们相聚甚欢,段某人就献丑了!”
“谢大人!快!拿文房四宝来!”
......
夜,朦胧了月,大地昏暗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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