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巫曦家出来，老妈不想做饭，就领着我来到南边的一条街上，找了家大排档，一人要了一碗馄饨一个芝麻烧饼。
烧饼有手掌那么大，四方的，一面沾着芝麻，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香喷喷的。
烧饼上来了，等着馄饨的时候，我拿起一个，咬一大嘴，一边咀嚼，一边继续讲巫曦和老巫婆跟我说的那些话。
“巫曦是个好女孩。”老妈说，从烧饼上抠一小块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保持着一种优雅的吃相。
“可老巫婆太坏了。”我说，“一句一个小杂种的骂我，好像我是她亲孙子似的。”
“就她的年龄，你就当她是亲奶奶或者姥姥呗。”
“凭什么呀？巫曦老是拦我；否则——”
“以后再见到她，她要骂，就让她随便骂好了。”
“你也这么想？”我凑近老妈，鼻子都要碰鼻子了，“老巫婆同时也在骂你和老爸。”
“我不跟她计较。”老妈说着，手推着我的腮帮子推开我。
我看了看拿着勺子在锅里搅馄饨的中年妇女，小声说：“我是巫师，你不会也是巫师吧？你怕老巫婆。”
老妈说：“张剑（我初中的同学）的爸爸是不是傻乎乎的？”
我点点头说：“是。”
“张剑的妈妈呢？”
“比他爸还傻。”
“照这么说，张剑的中考成绩就不应该和你并列全校第一。”
“怪不得你还记得张剑，原来我俩‘同时天涯沦落人’，都是父母的遗传出错了。”
“以后少贫吧。”老妈认真地说，“听老妈一句话，以后再见到巫曦的奶奶，不管她说什么，千万别再跟她顶斗斗气，她是长辈，也是为你好。”
“以后还要见老巫婆？”尽管老巫婆已经显得不再那么讨厌，但这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以后，恐怕你还要跟她一块儿吃一块儿睡呢。”
“别吓唬您儿子。”我冲老妈瞪着眼，“如果你要把我扫地出门，我宁愿回北京去找叛徒和野女人。”
老妈没有说话，伸手把我揽在怀里，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
我不无担心地说：“是不是担心你是我老妈，黑巫师也会找你的麻烦，你决定不要我了？”
“哪儿有老妈不要自己儿子的？”看到中年妇女一手端着一碗馄饨走过来，老妈又说，“吃饭，赶紧准备吃饭。”
吃过饭后，我和老妈遛达着回家。
她的一只手臂一直搭在我肩上，揽着我的脖子，似乎担心有人突然从某个地方窜出来，把我从她身边抢走。
这在我升入中学后是不常有的，却让我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那种应有的温馨。
担心我随时会被黑巫师迫害，老妈才会担心忧虑。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所以，回到家，我全然不顾老巫婆的叮嘱，没有去练习什么天眼天耳，而是看到老妈郁郁寡欢地在床上躲下后，紧挨着她躺下来，默默地望着合眼假寐的她，用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她的脸庞，她脸庞上一道道纵横交错、或深或浅的皱纹。
老妈已经有白发了。自从来到玉城县城后，老妈似乎还没有给自己的头发焗过油，头顶新长出的发根一片惨白。
说那些让老妈放心的话是苍白的，因为我既不能摆脱那些对我虎视眈眈的黑巫师，也不能让他们放弃对我实施迫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躺在她身边，让她感觉到我一刻都不想离开她，无论是生，还是死。
我就那样看着老妈，感觉着老妈的呼吸，感觉着老妈随着呼吸身体的轻微起伏，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直到听到一个声音后突然惊醒：
“你能保护自己和老妈，只要你开了天眼天耳就一定能保护自己和老妈。”
我坐起来，看到头顶的电灯依然亮着，房门依然敞开着，房间内除了我和老妈，没有任何人。
老妈呼吸匀称，已经熟睡了。
远远地传来一阵犬吠。随着犬吠声消失，我如同置身创世前的洪荒世界，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不敢一个人去我的卧室。我按照老巫婆教我的姿势，在双人床的一侧盘腿坐下，双眼微合，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眉心，默念老巫婆教给我的那两句口诀：
“日出东山，山在心间。”
我刚念了一遍，脑海中蓦然闪出一个疑问：
王正他们那帮黑巫师要致人于死地的，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我呢，甚至从我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开始对我下手了？
这一疑问还在让我为之抓狂，接着又衍生出来一串疑问：
是不是因为我手上戴着这枚招魂戒，才让我成了王正他们那帮黑巫师的猎物？
他们找上我，显然不仅仅是冲着那枚招魂戒。但是，除了那枚招魂戒，致我于死地后，他们还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难道是我注定要成为王正他们的猎杀目标，所以生下来时才会戴着一枚招魂戒，由一个鬼魂保护我？
……
想到巫曦和老巫婆或许知道这些问题，而自己刚刚想到没来得及问她们，这让我后悔不已，各种念头纷杂繁复，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我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因为绞尽脑汁想不明白而坐站不安。
我再次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老妈，想是否要把她叫起来，陪我一起去找老巫婆，向她问个明白。
我正在犹豫着，看到一颗颗泪珠从老妈的眼眶里接连涌出，滚落在她枕的枕巾上。
老妈睡觉都在替我担心。我的内心被深深地刺痛后，却反倒平静下来了。
我告诉自己：“无论一系列问题的答案如何，王正他们那帮人视我为猎物是不会改变的，我必须按照老巫婆教我的尽快开通开眼和天耳，我还要去向老巫婆学习咒语，然后保护自己和老妈。”
我擦了擦眼泪，重新回到床上盘腿坐下，双眼微合，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眉心，一遍接一遍地默念老巫婆教给我的那两句口诀：
“日出东山，山在心间……”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我告诉老妈：“等开通天眼天耳后，我还要去向老巫婆学习咒语，成为天下第一巫师，再也不让您老人家替我担心。”
我想老妈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然而，她只是愣了一下，拍拍我的手，毫无兴致地说：“我家巫山要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