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教室，看到黄鹂鸟正摁着课本哗哗地翻，很快，不像是看书，倒像是找夹在书页中的什么东西。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至少过了五分钟，听到她还在哗哗地翻，依然很快，因为她的身体挡着，我不能看到她翻的是不是同一个课本。
王正也没有复习功课，而是在一个类似日记本的塑料皮本子上，写着巫婆一直不肯教我辨识的蝌蚪文。
我从他和墙壁形成的夹缝中挤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在写。虽然我不知道他写的那些蝌蚪文念什么，但可以看出来他在重复地写差不多二十个字，就像我用篆书在纸上练写老巫婆教我的那些咒语口诀那样。
我想他一定是在练习咒语。于是，开始努力回想他写下的那些字，最后确定自己准确记住的有三个，其他的只剩下些印象，甚至连印象都没有。
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弄清他写的是什么咒语。
为了不让他有所察觉，我不能偷走他的本子，也不能从上面撕下来一张纸，却可以偷偷地记下他写的那些蝌蚪文，抄写在纸上去问老巫婆。
我拿定主意后，装模作样地看了三几分钟的书，悄悄地把一个铅笔头塞进裤子口袋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事的样子，自言自语说：“哎呀，把钥匙丢操场上了。”站起来从他身后挤出去。
我被挤在他和墙之间时，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不会就在口袋里吧。”站下来伸手在裤子和上衣的口袋里掏着，眼睛却盯着他的本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记着它们的笔划。
和以前一样，王正似乎在故意让我看他写的那些蝌蚪文，既没有用手捂，更没有干脆把本子合上，而是继续专心地写着。
我把身上的口袋全部掏了一遍之后，为避免被他识破自己耍的那些小把戏，就迅速跑出教室，跑出教学楼，来到一个墙角处，看看四下没人，然后拿出纸和铅笔头，比猫画虎地画下了共十六个蝌蚪文。
王正的座位可以从窗户里看到学校操场的全貌。我随手扔了那个铅笔头，又把那张纸装进运动衣里面的口袋里，然后装作寻找东西的样子，扎着头在操场上走来走去。
“地上有钱呀？”巫曦远远地冲我喊。她已经不踢毽子了，又开始跳绳。
“没空理你。”我说完，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装进裤子口袋，大摇大摆地回到教室。
尽管我把王正视为死敌，但却不得不佩服他的恒心和毅力。当我再次回到教室时，他依然趴在桌子上全神贯注地写着那十六个蝌蚪文。
而这，也正好给了我机会。我从他身后挤过去时，又看了几遍他写在本子上的那十六个蝌蚪文，在座位上坐下后，偷偷地对自己写的那些作了校正。
“胡乱写的，什么都不是。”放学后，我按部就班地来到巫曦家跟老巫婆学咒语，老巫婆看过我抄写的那十六个蝌蚪文后，把那张纸撕吧撕吧，随手扔进了书案下面的废纸篓里。
“不会吧？”想到王正专心写的样子，我低头看着废纸篓里的那些小纸片，一副可惜的样子。
“小杂种!你认识那些破字，还是我认识？”
“要不从今天起，你顺便也教我那种破字吧。”我看着老巫婆说，“等我认识了，再有这种事也就不必麻烦您了。屁大点儿事都要麻烦您，心里挺不落忍的。”
“甭跟我说那些漂亮话。知道你小杂种心里在想什么。”老巫婆一边说，一边唰唰唰写下十六个字的迷魂咒口诀，把毛笔朝我手里一塞，“你真想学蝌蚪文？”
“您老人家好像曾经用一句话教导过我。”我把手中的毛笔醮上墨，在砚台上荡着，“艺多不压身。”
“那你最好投到他们那边去。”老巫婆冷笑着说，“他们除了会教你写些破字，没准还会敲锣打鼓欢迎你。”
老巫婆又给我话吃了。王正他们那帮子会要我吗？如果像老巫婆说的那样，他们就不会三翻五次要我的小命了。我故意给老巫婆制造悬念，假装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不能投他们那边。真投了他们，不但让你们骂我叛徒，没准还会被你们取走小命。何苦——”
“那就少动两片嘴，好好写你的字。”老巫婆说完，走出套间。
我开始临摹老巫婆写的迷魂咒口诀，三遍以后，心里还是放不下王正用蝌蚪文写的那十六个字，总觉得那就是一个咒语的口诀，而老巫婆出于某种原因没有跟我说实话。
“我可以求巫曦帮着找找，没准她们家里就藏着蝌蚪文和篆书，或者其他字体对照的字贴。”我想着，放下手中的毛笔，开始弯腰在书案下的那个废纸篓里捡那些碎纸片。
一片、两片、三片，我刚捡起第四片，套间的门开了，老巫婆唬着张脸站在门口。
以往和老巫婆相处的经验告诉我，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怀疑她说过的话。
“我——”我抬头看着老巫婆，张着嘴，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老巫婆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先大骂一声“小杂种”，接着是电闪雷鸣般地训斥，而是略带不快地说：“出来吧。”
“出去干什么？你不会这就把我撵走吧？”我站起来，疑惑地看着老巫婆，她的反常表现，让我充满了担心，“我的确怀疑你刚才骗——”
我还没有说完，老巫婆已经从门口走开了。
我战战兢兢地追出去，就看到老巫婆已经像往常一样盘腿坐在客厅的那张双人沙发上。
她表情冷峻地看着我，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
“我不坐。”我固执地说，“我知道不应该怀疑你。我错了，你罚我站好了。我不坐。除了罚我站，你还可以处罚我，对我施咒语，像痒痒咒什么的咒语，只要你还让我跟你学——”
“先坐下。”老巫婆不胜其烦地说。
看样子，也只好坐下了。
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退到沙发前，双手摸索着在沙发上坐下来，很怕自己再做错什么。
“过完年，你就十八了吧？”
突然问我年龄是什么意思？我小心地答道：“十八，过完年，虚岁十八。”
“有些事瞒着你，是总觉得你还小，承受不了。现在我改主意了。”老巫婆看着我说，“甘罗十二岁拜相，周郎十四岁为大将。花棚里长不出参天大树。你十八岁了，有些事情该告诉你，让你经受经受磨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