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巫山脚下那片干净如雪的沙滩上，我第一次见到了羊驼。
那也是我第一次听说，世界上还有羊驼这种动物。
当时，在微弱霞光的映照下，它正在距离路边二十米左右的那片沙滩里打滚。
我第一眼看到它，还以为是一只棕色的山羊。我捅了捅走在身边的辫子控，用手指着让他看。
“你把它偷走杀了吧，我还能吃两条烤羊腿。”
我说完拍了拍肚子。从客运站出来，我已经让辫子控给我买了一块钱两个的烧饼。
我借他的手机向老妈报过平安，越发觉得填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听老巫婆的那个秘密倒在其次。但是，他抢过手机，对老妈说了一句“过会儿才能回家”，挂了线，拖着我去追已经走得没影的老巫婆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辫子控给我买烧饼吃是天经地仪的事。
“饿花眼了吧？睁大眼好好看看，那是羊吗？”辫子控两眼放光，眉开眼笑地说，“那是淑女。”
“天底下还有叫淑女的动物？你脑子没问题吧？”我对辫子控的话嗤之以鼻。
“巫山是什么？那是山，不是人。”恰好那只羊驼站起来抖身上的沙子，辫子控立即显得无比兴奋地说，“羊有那么长那么好看的脖子吗？羊笨拙得可爱的四条腿吗？羊有那么美妙动人的身材吗？特别是你跑到它跟前再看看，羊有那么超萌的一副面孔吗？”
“听你的语气——”我仔细看着那只羊驼，“它不会是你偷来养的一只长颈鹿吧？”
“拜托你再把眼睛睁大点儿好不好？”辫子控的话语中禁不出流露出一种失望情绪。
“总不会是一头野猪，或者一头熊吧？对了，是骆驼，一头小骆驼。”
辫子控彻底失望了。他看着我，气得直翻白眼，语不成句：
“‘此曲只应天上有。’把淑女说成…简直是对它的亵渎…你、你……”
我担心他随时会拍我一巴掌，急忙朝旁边跳了一步躲开，笑着说：“你你你到底是一种什么怪物？”
“怪、怪物？”尽管还没有彻底摆脱被我气得晕晕乎乎的那种状态，但我的无知似乎让他感觉到得意，他扬头甩了一下马尾辫，说：“羊、羊驼。知道吗？”
“羊驼，是长得像羊的骆驼，还是长得像骆驼的羊？肉的味道——”
辫子控似乎突然意识到了某种危险，一把捂住我的嘴，然后死死地盯着前方。
我挣扎着，看到从前面的山角后走出来一个身披棕色斗蓬的少女。随着一声悠扬的口哨声响起，那只让辫子控喜欢得发疯的羊驼，掉头看着那个少女，朝她不是跑而是腾空飞了过去。
上午刚领了一只金刚鹦鹉的厉害，现在又看到一只没有长着翅膀却能飞的羊驼，我惊得目瞪口呆。
随着少女和会飞的羊驼消失在那个山角后，辫子控从他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的身体里抖出来一句古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把辫子控不知不觉中松了劲儿的手从嘴上扒拉开，愕然看着他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说：“你——”
“你说。”辫子控傻子一样看着少女和羊驼消失的那个山角，“她会喜欢我，爱上我，愿意跟我‘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吗？”
“你说那只羊驼？”我真以为他说的是那只羊驼，所以话一出口就笑得东摇西晃。
“比尔，当然也包括淑女，‘此曲只应天上有’。”辫子控回头看着我，一脸不容置疑的表情。
“比尔？”我止住笑，看着辫子控目光呆滞的眼睛说，“你说的是刚才那个女孩吗？吹了一声口哨，把羊驼叫走的女孩叫比尔？”
“当然。”辫子控机械地点着头，口中念念有词，“还有比这更好听的名字吗？比尔，天底下最好听的名字，天底下最可爱的淑女。‘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按照辫子控说的，就在昨天，我和巫曦到北京接安第斯，当我俩乘坐公交车去机场的时候，辫子控和比尔正乘坐公交车离开机场，与我们走着相反的方向。
他和比尔刚从澳洲坐飞机回来。
十天以前，他受老巫婆的委托，从北京乘坐飞机去了澳大利亚，到一个叫猎人谷的地方，接比尔。
和安第斯一样，比尔也是一个巫师，经澳大利亚方面的巫师推荐，受老巫婆之邀来中国，来玉城县城的客人之一。按照原来的计划，十天以前，她应该从澳大利亚动身前来中国，来玉城这个小山城。
如果那样的话，辫子控需要做的就是去北京机场把她接到玉城县城来，而不必远涉重洋前往澳大利亚，前往那个风景优美的，却是让他一辈子再也不想去的猎人谷。
或者连北京机场他都不用去。因为这种去国内某个地方接人的小事，让我去已经绰绰有余，让他去无疑是用牛刀杀鸡，用大炮打蚊子，用飞机耕地，浪费。
但是，饶是巫师中的最厉害的外语专家，通晓英语、俄语、法语、德语、非洲语等至少五六门外语，外语专家中的巫师翘楚，他也无奈命运替他做出的安排。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比尔的叔叔和婶婶变卦了，任澳大利亚方面的巫师怎么劝说，死活不同意比尔来中国，来玉城这个偏僻的小城。
比尔的叔叔婶婶当然不是讨厌玉城县城太小了，因为他们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中国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更不知道玉城县城是一个大城市还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小城镇。
他们的理由是哥哥嫂嫂去世了，他们有义务替哥哥嫂嫂照看好比尔这根独苗，不想让她冒险。
“真是两个老顽固!不就是坐飞机从澳大利亚飞到中国，再坐客车来我们玉城小县城么，谈得上冒险吗？”
辫子控看着我，言语间发泄着对比尔叔叔婶婶的不满情绪。
我当时正在想安第斯与比尔几乎同时受邀来中国，两者之间，以及两者与老巫婆所谓的秘密之间，是否有什么内在的必然的联系。
不过，辫子控显然以为他的故事太精彩了，把我听呆了。
他继续不乏得意说：“在我见到两个老顽固之前，我想他们的顽固只是老老头老太太特有的脾气性格而已；见到他们之后，我才发现他们简直就是天下第一顽固，就顽固而言再无出其右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