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列车已到上海站。
车窗外晨色朦胧,听着咣当咣当的车轮声慢慢停下,直至完全消失,灵熙心里莫名地就生出一阵心慌。
是喜悦。
还有点害怕。
是思念。
还有些想要逃避。
孟云浦已经指挥着人搬行李,再上来时见她还坐着未动,便笑道:“二小姐快下车吧,大小姐来了。”
心脏仿佛被撞了一下,灵熙猛然一怔。心里的怯意上涌,让她脚步更如千斤重。
或许是被玉婉看出来了。
玉婉轻叹一声过来扯灵熙胳膊,却在灵熙起身的间隙在身侧低声道:“二小姐不是说,总要面对吗?”
灵熙回望她,目光中已然不是长久来的平静无波,那里面充斥着忧愁与不确定。
玉婉却已经扯着她下车了。
晨风晓色,车站大厅的西北角,一个身着西式高领公主裙,外披棕色羊毛大衣,明朗皓月般容色的女子正翘首而望。
那是孟家大小姐孟灵薇。
她前前后后踱着小碎步,不时念叨一句:“怎么还没下车?”
旁边跟着来的佣人柳妈和玉荷是从小服侍她的,这会儿也都跟着来了,听她念叨便安慰她:“大小姐放宽心,可能是人多。”
玉荷心细,又因担心她,说着:“大小姐还是去车里等着吧,早上外面温度低。别冻着了。”
孟灵薇心中如被烤炙煎着,满心满腹都是思念,哪会听她的,只是摇摇头。
正在这时,开车的家丁阿力忽然大叫:“出来了,出来了。看,是二小姐。”
豁然转头,孟灵薇惊喜地转身朝出站口看去。
一行六七个人,打头和玉婉一起携手向外走着的青蓝身影,可不就是灵熙!
瘦了。
这是孟灵薇对灵熙两年未见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姐姐对妹妹的首要关切。
下一刻,她已抑不住心里的喜悦迎过去,口里呼唤着:“小熙!”
灵熙那厢还犹在焦灼,不妨被这呼唤声霍然打破,她猛地抬头,正看见向她奔来的高挑身影。。。猝然间,眼睛忽然一片湿热。
熙熙攘攘的车站大厅,纷纭喧哗的人群,都作为背景淡然而去。
心里那股压抑的情绪仿佛一瞬间被思念代替,心神激荡间,已经不自觉松开玉婉的手,脚步仿佛不受控制般,快走几步,最后变成小跑,直奔那棕色高挑身影而去。
那是她姐姐,她最亲的姐姐。
两厢在车站中央相遇,灵熙还未站稳便被孟灵薇一把揽住肩膀,呼唤道:“小熙,你终于回来了。”
灵熙闻言,眼泪已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无声滴在孟灵薇雍容华贵的羊毛大衣上转瞬即逝。
孟灵薇眼泛泪光:“你这狠心的小家伙,知道爸爸和我多想你吗?”说完,已有点泣不成声。
灵熙无言,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闭上眼摇摇头,空剩两眸流泪不止。
两人外围簇拥着一大帮佣人家丁,此时见这状况都有点不胜泪意。倒是玉婉在一旁拿着帕子擦了擦同样通红的眼睛,见两人抱着哭,又见灵熙脸含痛楚却是无言,不禁心生心疼,劝解道:“大小姐,二小姐,都不哭了啊。今天本来是高兴的日子,不是哭的时候。”
孟云浦也在旁看着也道:“是啊,大小姐。二小姐穿的单薄,我们还是赶快上车吧。回家再谈也不迟。”
劝的孟灵薇这才微微将灵熙放开少许,又见灵熙小巧柔嫩的脸颊泪痕纵横,被风吹得红彤彤的一片,心里不禁怜爱顿生道:“哎呀,你看我。小熙回来本来是该高兴的,我们这是哭什么哭。”说着,拿出随身的手帕,帮灵熙擦了擦脸,又拭了拭自己眼角的泪,道:“好了。不哭了。我们赶紧回去。爸爸还在家等着呢。他做梦都在念叨你。”
谈到爸爸,灵熙眼帘不禁又是一热,她勉强抑住哽咽,问道:“爸爸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孟灵薇挽起她的手臂:“爸爸还好,就是最近公司的事务太忙,有些累着了。”
灵熙就猛地顿住了脚。
灵薇见她脸露急切,便赶忙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要担心。已经请了艾利医生来看了,说是睡眠不好,倒没什么大问题。加之爸爸毕竟年龄有些大了,医生叮嘱说,要多休息就成。”说着,拉着灵熙笑道:“本来今天爸爸也非要来接你的,被我劝住了。我想这大清早的,我自己来就行了,让他老人家多休息。不过,你想,他老人家在家真会休息吗?肯定着急。所以我们还是快点回去是要紧。”
灵熙听着也是,便随着灵薇步履匆匆上了车,等车辆启动向城区进发,看着车窗外闪过的熟悉街景,她才感觉到一种发自骨髓的亲切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就是故乡的感觉。
生她养她的故乡,给人以安定。灵熙心情压力渐消,话自然也多了起来,姐妹两人久别未见,新鲜事自是多的说不完,又加上灵薇看到她左手缠着的纱布一阵惊呼,惹得她只好避重就轻小心解释伤口的由来,不知不觉间,仿佛又回到年少她闯祸后灵薇对她无可奈何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车辆飞快,到了家时,已是朝霞初上。
岁月匆匆,终是水过无痕。阔别两年的孟氏门庭依然在晨风中傲然挺立,一如往昔般散发着生机。到了大门口,轿车没有停,而是由守大门的阿公早早打开后,沿着院内的柏油路直接穿过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向远处的建筑物而去。
朝霞逆影中,灵熙望着不远处西风洋溢却威严凛冽的红砖绿瓦白玉柱,心头就窜起一股别样的激动。
这是一种幼鸟归巢的喜悦。
她的家,她的爸爸,她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