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京都,
晋王府。
一袭夜行衣的迦楼罗俯身在房瓦上四处张望。
这晋王府按‘甲’字格局布置,结构紧密,中间又有一湖心小楼矗立,四周房屋呈环绕状,戒备森严,普通高手根本难以进入。这湖心小楼据传是晋王为已逝的柳王妃所造,并用王妃名字命名,取名‘晚樱’,而里面除了放置柳王妃生前所爱之物之外,还有各地向晋王进贡之宝,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藏宝楼。可是晋王府高手如云,侍卫巡逻时间紧密,根本就插翅难入,何况是进入这中心别苑了。迦楼罗冥思苦想许久也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法,她暗自叹道:自己一出关,第一件事就这般困难,看来师尊是有意为难自己,也罢了,这江湖本就没有公平可言,能活着就是最强!这般想着,她心里有了决心,于是深吸一口气,朝正厅的房梁上飞去。
迦楼罗练的是天一派无极门的逐月迷踪心法,而她所学的轻功也是由这门心法衍生而成,配合‘燕决三式’,只要搭配得当,那便能发出巨大威力,可惜她经验不足,加上内力不太醇厚,这套剑法的第三式也只能勉强使出,要是碰到一般高手,自是能轻松击溃,倘若遇见像上官情那般一等一的高手,也只有死路一条的份了。她现在只能祈求,晋王府内,绝无那般恶魔存在。
迦楼罗小心翼翼地飞身上梁,从格局上看,她已踏入二堂客房,奇的是此院并无侍卫巡逻看守。从外观看,此屋设计浩大,比一般客房竟大了足足三倍。前院种有各种奇花异草,其中居然含有她只在祖传书中《奇兵宝鉴》里见过的‘鄂多赤花’和‘安巴尼罗多’,两者皆是旷古奇花。鄂多赤是红色花心花蕊,能吸收天地灵气,普通兵刃只要在它的花液里浸泡三日,不仅能永葆光泽,刀刃也会越来越锋利,以致削铁如泥;而安巴尼罗多则是黑色花蕊,它是无数兵器世家梦寐以求的宝贝,此花原产西域,后被曲家人带入中原,据闻此花能聚魂,可让武器凝练兵魂,使持有宝贝的武者轻松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曲家的七彩琉璃玉蝴蝶便是由它做引,但是此花早已在五十年前绝种,曲家更是没有留下一粒种子,这晋王好大的能耐!
迦楼罗越想越心惊,但这个节骨眼上她只能暗自安慰自己:也许夜色昏暗,自己是花了眼,早已埋没黄土的安巴尼罗多怎可能还有重见天日之时?或许只是有些形似的花种罢了,如若今晚一切进展顺利,以后还有时日再回来察看也不迟…
这样一做决定,迦楼罗便不再去想,她转头正准备跳到前一处房梁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些许动静。她心里一紧,默默凝结心神,屏息运气,朝传出声音的下方望去,只见一名白发老者从屋中走出,一身银袍加身,两鬓白色剑眉微微上翘,脸上笑脸长挂,双瞳却饱含精光。他走到院中,一手撑着腰,一手指着天,笑道:“来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现身了吧?”
迦楼罗一惊,想不到今夜一入门便遇见了高人,别说搞不清这人来路,要是他惹来侍卫救兵,以后要想进晚樱藏宝楼更是难上加难;就算侥幸逃了,今夜若不能潜进去,便得不到师尊的下一步指示。师尊原命她先潜入,告诫她一进去后自然会知晓她的下一步行动,现在要是行迹败露,回去以后受罚倒好,要是关系到天一派一统江湖的前程,颜妃真可不会放过她!她几经思量,反正自己已经进退两难,索性拼一拼会会这老头,说不定还能当个人质以确保安全…
这般想着,当下就作出决定。正当她准备飞身下房时,身旁却忽地蹿出一个黑影,只是眨眼功夫,就已落在院中。“好霸道的轻功,”迦楼罗暗自叹道,“这黑衣人居然可以潜在夜中丝毫不露痕迹,自己竟然浑然不知他在身后,这人…到底是敌是友?”发生此等变故,迦楼罗也只得在暗处继续观察,不到最后一刻,万不能轻举妄动。
那黑衣人站在院中与那银袍老者对峙着。那老者也不出手,看着这黑衣人,笑道:“原来是你小子,从陕中跟到这,还不肯死心。”那黑衣少年手撑着头,语气颇为撒娇,“可不是啊银长老,你见我这般诚心,就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安巴尼罗多交予我吧,我定会用它打造出一件绝世神兵。”
“银长老…”迦楼罗口中默念着,心中一惊,脑中忆起了之前教姑如露告诫的话,“陕中摩耶教金银二老是江湖数得上名号的高手,金长老性格狂妄,银长老笑里藏刀,两人合修的绝学阴阳摩耶掌更是让许多江湖人士闻风丧胆。若是此行不幸遇见,定会凶多吉少…不过若是单独遇见,特别是只棋逢银长老的话,还有胜算,万不能让两人合体,切记切记…”
银长老对于那黑衣人的卖乖并不买账,他冷笑了几声,道:“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几次告诫过你别来招惹我们摩耶教,这下还敢独自闯进晋王府,我看你是打着灯笼进茅厕—找死来了是吧!”“哟哟哟,银长老,别说得那般难听,月色正好,我不就是想找你谈谈心,唱唱歌吗?”这黑衣人一说完,便做了一揖。还未等银长老回话,却见他一侧身,络腮胡的鬓角随风落下,原来这黑衣人趁其不备,袖中已射出一把暗器,这暗器射出的速度之快,让人咋舌,可惜银长老也是反应迅速之人,并未伤到分毫。但是他显然被这一举动惹得火冒三丈,“我看你是小辈,本不想处处刁难你,现在你却自动招惹我,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那黑衣人也收起了轻佻的模样,沉声道:“你这老头本就不打算放过我,谁信你那些虚言作词,尽管放马过来!”
“嘿,真是个不怕死的小子。”银长老一说完,便抬手运功,直接向那黑衣人劈了一掌。那黑衣人也绝非善类,施展轻功处处闪躲。迦楼罗瞧着这黑衣人步法奇特,轻功极其了得,心中也不免泛起了心思:这江湖中有这等轻功的人定不上五人。此人身法如幻影,让人防不胜防,我本以为逐月迷踪步法已算得上轻功中的上乘,没想到这人所施展的轻功让我大开眼界。并且听声音,这人的年纪不过是十八,九的样子,却有了这般功力,刚刚的暗器招式显然也不弱,这人到底是何来头…
那黑衣少年虽然躲得轻松,但却不能做持久战,几次过招,迦楼罗都暗自替他捏把汗。银长老出招狠毒,那少年只是在空隙时施展暗器,其他时刻都被逼得处处躲藏,要是再这样下去,定会引来金长老,到时候别说是那黑衣人,她也插翅难飞。迦楼罗权衡利弊,终是决定先潜入晚樱藏宝楼,现在也只能以自保为主。她刚想起身离去,便听见院中黑衣少年叫嚷道:“楼上的,别看热闹了,还不快下来帮忙。”
迦楼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此刻若是走了,银长老也会惊动其他人跟踪自己,这晋王府戒备森严,到时候想逃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若是不走,那黑衣人此般做法,便是认同自己是友非敌,索性与他联手,加紧灭了这银长老,些许还有一线生机…
银长老听见黑衣少年的话语,停止攻击,顺着声朝房顶一看,便见着另一个黑影从房梁上落下,他也不惧,轻笑道:“原来你小子还叫了帮手,怪不得敢独自接招了。”
“我这帮手,可厉害得很。”那黑衣人趁这会儿忽地窜到迦楼罗身边,“我这哥们…”说着又上下打量起了迦楼罗,见迦楼罗身形瘦小,一时间也没了词来形容,低头揉了揉脑袋,“反正就是厉害,我劝你这老头赶紧投降,把安巴尼罗多乖乖交出来,我们便饶了你,不然可有你好看。”说完,便用手拥住了迦楼罗的肩膀,又朝她使了个眼色,干笑了两声。
“嘿嘿,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小子有什么功夫,敢说这等大话。”银长老厉声道。
“快,哥们,使两招给这老头瞧瞧。”那黑衣少年一板一眼地朝迦楼罗正声道。
迦楼罗并未有所动作,反而站在一旁不说话。那黑衣少年急了,眼下已逼得银长老怒气冲天,仅凭一己之力是难以逃脱的,况且要是金长老出现…他越想越觉得胆战心惊,只得俯身在迦楼罗耳边道:“我刚刚有心帮了你,你现在可不能不出手,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再耽搁时间,等到金长老出现的时候…我们可都完了。”迦楼罗一听这话,便是确定这黑衣少年当她是友,于是抬剑指着银长老道:“银长老,现在是我们私自向你挑战,你便不能找其他帮手,不然的话就是以大欺小。传了出去,外人只会说银长老为老不尊,以欺负弱小为生,欺负了一个少年郎不说,还欺负一名女子,真是个老不休…”
“你你你…”银长老差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像他们这般年纪的江湖人要的就是个名声,名誉若毁,叫江湖看了笑话,便是失了行走江湖的资本。这流言蜚语可不比功名利禄,传播速度可是如光阴利箭,有了一出就会让人永不翻身。“好好好,你们两个小娃娃,要是我今晚不把你们宰了,我就自断双臂。”
“老头,可别把话说这么满,到时候若没了机会翻身,可得当心呀!”那黑衣少年说完,便又在迦楼罗身边附耳道,“姑娘,对不住了…我不知道你是个女子…要不我就不会拖你下水了。不过姑娘你可真聪明,还懂得给那老头下了个套,让他不叫救兵,一会找准机会,我就带你出去。”
“不用了。”迦楼罗回敬了一句后,就拔剑向银长老的方向刺去。迦楼罗的内伤已好,加上这次比起上次夜闯酒仙寨少了几分冲动劲,使起剑招来更是得心应手。这套‘燕决三式’,她苦练了五年,今夜正是让它大放异彩的时候,这银长老恰巧可当做一个练武靶子,而这次,她也不会再心有杂念,手下留情。
那黑衣少年站在一旁观战,见迦楼罗的招式变幻多端,也忍不住拍手叫好。迦楼罗的剑招狠、快、准,直逼得银长老转攻为守,黑衣人看见银长老头上不断冒下的冷汗,笑道:“老头,我就说我朋友厉害吧,你还不信,这下可尝到苦头了。”银长老刚侧身躲过一击,气得牙根发颤,“老夫要让你们尝尝阴阳摩耶掌的厉害!”说完便用手结扣,朝天空吹了一记口哨。那黑衣少年一惊,忙跳到花丛中,准备把那安巴尼罗多连根拔起。“别碰它。”迦楼罗的话还没说出口,那少年便已碰到了那花茎底端,刚一碰,就听见他轻声叫唤了一声,“啊,居然还这么刺手。”迦楼罗见状,也顾不得一旁的银长老,施展轻功来到那少年面前,提醒道:“快走。”说完便拉着他向院落深处飞去。
“说起轻功,我可比你厉害。”那少年嘿嘿笑了几声,就抱住迦楼罗的纤细腰身,“你可得留着点力气,万一我们被那金银二老追上了…你可是我的秘密武器。”迦楼罗听后不喜反怒:“都这般情况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嘿嘿,我一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了,我叫古霖越,敢问女侠芳名?”
迦楼罗瞪了他一眼,“你若是保得住你的小命,我便告诉你。”
“唉,待我们飞出这晋王府,不就…”这时,古霖越忽感胸口一疼,抱住迦楼罗手里的劲道也弱了几分,“怎么会…我的胸口…”
“你中了安巴尼罗多花的毒,若不赶快用内力逼出,还未等你离开晋王府,你就会暴毙身亡。”迦楼罗语气清冷,不紧不慢道。
“你怎么这样啊,”古霖越拽着迦楼罗在房瓦上停了下来,他捂着胸口,委屈道:“刚刚我还女侠女侠的叫你,你就这么快变脸,怪不得我爹说,宁惹小人莫惹女人…”
“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现在害我进退两难,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
“难道你不知道那银长老本就先发现了你吗?要不是我,那老头早就叫来金长老一同灭了你了…”古霖越没好气道,“这下好了,我现在死了就成了孤魂野鬼,可怜我们家九代单传…爹啊,我对不起你…”古霖越说着便做出一副可怜状,拿衣袖假意抹了抹眼泪,其实暗地里又在观察一旁的迦楼罗,他见她还没动静,又道,“女侠,你也不想我做鬼也跟着你吧…”
迦楼罗转头,饶有意味地盯着古霖越,“你怎知我一定知晓这解毒之法?”
“嘿嘿,我可从没听过这安巴尼罗多花有毒,你既然知道,必定也知晓这破解之法。”
“哼,这般聪明,可惜除了轻功,没一样武功拿得出手,要是不做贼,倒是真可惜了。”
“嘿,你…”古霖越一听就来了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武功是不如你,那是因为我不好好练功,我告诉你,我们家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噢?”迦楼罗被这话引了兴趣,“你到底是何门何派的?”
“我可是…”古霖越刚想开口,转念一想,笑道,“姑娘又想套我的话,要是你帮我解了毒,我就告诉你。”
“我可没那么多兴趣知道你的事。”迦楼罗又冷了脸,沉声道。
古霖越见状,做出一副可怜样儿,“你再不帮我,恐怕我们都得死在这了。”说完,便指了指不远处的院落。晋王府已经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拿着火把的侍卫光影,看来金银二老已经通知其他人搜寻他们的下落了。
“我们需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你现在不易走动,不然毒气攻心,那时候我可救不了你。”迦楼罗语气稍缓,提醒道。
“没问题,没问题…”古霖越一听迦楼罗答应帮他解毒,就露出笑脸,“我给你指路,有个人一定会帮我们的。”说着,便又指着前方院落的一处厢房。
迦楼罗顺着他手的方向望去,在这黑夜里,两盏红灯笼孤零零地挂在那厢房门外,像是已经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