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
张小奇这一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比以往任何一次受伤都睡的久,睡的深沉。睡眼惺忪的阿呆发现躺在院落的张小奇,吓了一跳。
凝成块状的血疤,地面斑驳的血迹,扭曲的刀。
不用任何人叙述,阿呆隐然已经猜测到昨晚发生了怎样不为人知的惊心动魄,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指着地面躺尸一样的张小奇怒骂道:“亏你也做的出来,起码也要先给我把后路安排好啊,万一你疯了死了,也好给我条活路不是!”
如果他能醒,必然会如当初那番勃然大怒,将自己这个脑子又死板,又懒,又抠门,又只顾自己的呆书童狠狠骂一顿。
可惜这只是如果。
所以阿呆表示毫无压力。
似是显这句不得劲,他双手叉在自己有些厚实的蛮腰上,唾沫横飞,整整说了半个时辰,说的口干舌燥,腰酸背痛,方才意犹未尽的结束这次批斗大会。
骂人,也是需要体力的,更可况这是本色加倾情奉献,声色俱厉,不是个轻松活,当然腰酸背痛。
将周遭的一切收拾的了无痕迹,阿呆开始修炼。最近的修炼阿呆格外勤奋,所以这一段日子也成为了他修为增进最为快速的一段日子。经过这无数个日夜的苦练,他终于从练力境跨入了抗膜境。
的确是苦练,白天在练,夜晚在练,有时候夜里还有修炼的梦。
张小奇将“炼体如炼心,拳意即心意”的感悟教给了阿呆,身心合一,修练起来自然事半功倍,他本就卡在练力境巅峰多年,需要的只是那份一鼓作气,那份一往无前的决心,如堆满顽石的溪池,只需一颗石子儿,溪水自溢。
三年前他便有这份决心。那时他刚刚突破练力境,整整三年,修为如龟速,慢腾腾,好不容易才进入练力境巅峰,却迟迟不能突破,他本就是个懒散的人,心底也许看得通透,却少了股拗劲,当然他也是有拗的时候,比如在“头大”这件事上。
终究来讲,他的心底对修炼此事不像自家公子那般用心渴求,因为他不是骄子。修为不是自己的强项,他不是一个迎难而上的人,他愿意选择更加理智的办法来面对此事,比如避让;他更乐意去追求自己的长处,比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用简短的话来概括,就是“扬长避短”。
但最近他的心意有了改变,他本是个呆板的人,要改变自己的心意更是艰难,但他依旧坚定而迅速的改了。
人的转折,莫不过一个“情”字,一个“恨”字。
阿呆便是动了情。
或许那不是情,只是一份少年的懵懂情意,但它却如清晨的露珠,晚霞的烧云,珍贵,单纯,浓烈,炽热。
它让你乐,让你苦,让你悲,让你笑。
但它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份单相思,是一个人的情感,你不需要知晓我是谁,你更不需要知道我喜欢你,我只要可以默默喜欢你那便够了。
它清纯而青涩,它美好而简单。
这便是初恋。
或许那不是初恋,只是一份夹杂了情窦初开的无知情意,但却可以让你打开一扇门,一扇成长的门。
阿呆不知道他对柳媚儿算不算的上喜欢,但他感到心底的痛。暗恋本就是苦涩的,暗恋一位牵挂远方情郎的女子更是痛。
因为她的一颦一笑都给了别人,一分都不是你的。少年爱恋愁断肠,万语千言,尽化作粼粼春水,真真是痛不堪言。
因为痛,所以他需要发泄。
还有什么发泄,比的上力量来的更直接,更迅猛,更有力的呢?
修炼便如毒药,是他如今唯一可以麻醉自己的方式。
当他投入真正的心意修炼时,又迷上了修炼。
世间什么又比力量更让人沉醉的呢。
所以清晨的修炼,不知不觉他便入了神,连老管家来了也没看到。
老管家每日清晨来无竹阁已经成了惯例,自五公子从演武厅特训昏迷后,老管家每次必来探望。他就是一双眼睛,一双随时注意着张小奇动静的眼睛。
前几日这双眼睛看到的张小奇虽还是躺在床上,但却苏醒,勉强能够说上几句话。今日再看,脸色却差了不少,整个人又陷入了昏迷当中,似乎情形有些恶化。对于这一点,老管家却没有什么任何神情的波动,好像这世间任何事都不会让他有一丝变化,恭敬的连叫了几声,见张小奇没有反应,又退了出去。
阿呆刚刚练完,刚想乐呵呵的打上一个招呼,对方已经出了门。
他转头看了看屋里睡着的这位爷,亦不知情形到底如何,一切只能等。
这一等就等了三天。
同样是一个有明月的夜里,张小奇终于醒来,并从阿呆口中得知自己已经睡了三天。他却是没有任何惊讶,他本以为自己也许会睡的更久一些,这一次的凶险不在于身体的伤害与气血的消耗,而是念头的消耗。
念头是支撑一个人的毅力,是智力,是想法,亦或者念头就是这些的集合,就是你自己。一个人比拼到了最后,往往不再是力量的多寡,而是是否还有毅力支持下去,你的念头里是否还愿意坚持。念头没了,那就只是一身空皮囊,力量再多也无用。
当夜,张小奇与“自己”的较量便是念头的较量,比拼自己的念头是否更加坚持,是否最终被情绪所左右。整整一夜,整个人的精神力量消耗一空,必须充分的休息才能恢复。
醒来后,他立刻坐定调动情绪,运起《阿鼻刀法》的心法。陡然间他身上的气息便发生了变化,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眼看便要控制不住,暴起杀人!
他立刻心中默念伏魔经,如一道锁,一道门,渐渐将情绪控制住,他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如果这时候他旁边有一柄刀,他便可施展出阿鼻刀的第一式。
张小奇深吸了口气,心头满是欢喜。那夜的辛苦没有付诸东流,如今自己已然走到了第一步,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伏魔经的释义,便是“降伏了自己,得到了大欢喜”。剩下的便是第二步,身体能否承受得住刀法的伤害。
这数日来的摸索,张小奇大致判断出这刀法应属高阶刀法,宗师级以下修为只怕不可修炼。因为只有內壮修为,气息到了内脏,造血功能强大,才足够承受这每一刀的刀意。
一本高阶刀法,却拿给一位抗膜境的低阶修士修炼,并且还随时有疯魔残废的风险,这便是一位父亲对自己儿子的殷切期望。明白了这一切,张小奇感觉心底好似有一道利刃狠狠划拉了一下,疼得他全身都禁不住抖了起来,这道利刃上上刻两个大字:亲情。
以亲情的名义请你去死,让你去死,快点去死。
他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怎忍心如此?”
他心中感到一丝悲凉。这一丝悲凉如同一道透心凉洒在怒火的心田里,好似一道清醒剂,又似在满是苦辣的汤里加了一勺糖,虽不足以改变汤的味道,却让这锅汤变得不再那么纯粹,到底好与坏,不得而知。
不再想及此事,因为再怎么想也无法改变事实。所以他行动起来,他拿起了一柄刀,月光下张小奇的身影孤独的摆动,气流被朴刀割裂的四处摇晃,撞击,分离,旋转。刀如船桨,划动着天地这片大海,海浪时而如大山巍峨,时而如乱流滚动,如山如海,船桨划得很急很猛,若有人卷进去,顷刻便是尸骨无存,血水一片。
刀山血海。
明月当空,月光为舞,刀山血海,谁知我心愁?
他的刀法在月光下带了股落寞的味道,“刀山血海”本是愤怒的一刀,这一刀里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如果愤怒是一种味道,那一定是辣的,悲凉却是苦涩的,苦辣的一刀。
因为之前心境的变化导致现在刀法也渐渐变了味道,这种变化无人知晓好坏正确,因为阿鼻已逝,张小奇走上了另外一条路,一条不同于阿鼻道人的路,这却是他自己的路。
经过三日休整,张小奇的身体恢复调整到了最佳状态,这招“刀山血海”修炼起来渐渐不再那般困难,这也是因为张小奇情绪上能做到收发自如,一刀力道大小都被控制住,控制在如今身体可以承受的范围内,这样循序渐进,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张小奇的一大杀手锏。
至于第二式无间轮回,第三式碧落黄泉,张小奇暂未有修炼的打算,最起码抗膜境修为根本无法修炼,他以抗膜境修为,借助龙象伏魔经与旺盛的气血强修《阿鼻刀法》本就牵强,若再贪多,那只怕最后真的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夜晚张小奇便修炼《阿鼻刀法》,龙象伏魔经,白日便呼呼睡也。老管家作为一双眼睛,每日清晨准时前来问候张小奇。既然作为眼睛,张小奇自然需要瞒过这双眼睛,他一切都隐藏的极好,老管家自然也相信,他没有理由不相信,一个低修者施展《阿鼻刀法》后不应该像如今这般躺在床上。
若是告诉他有人不仅安然无恙,还妄想修炼《阿鼻刀法》,那就不是找死的问题,而是死千次,万次。
可是命只有一条,是死不了千次万次的。
所以这一切从来不会有人这么考虑,简直是天方夜谭。
日子似乎一下子变得平静往常,这样的日子有个特点,每一日都很相似,以至于日子已经远去了很久,人们才惊觉逝者如斯。
所以,八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