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灯火点起的时候,木凡回到了那间住了多年的小屋子,那个爱酒胜过爱自己的老头自然喝的醉醺醺爬在床上呼噜连天,天知道刚给他的二两银子现在还能剩下几个铜板。
虽然是深秋,天凉水冷,不过木凡早就习惯了用井水洗澡,无论酷暑寒冬都是如此,一来方便,二来不用浪费柴火烧水,多年以来都是这么过的。
卷缩在那张睡了多年的小床上,木凡始终无法入睡,一夜都睁着双眼望着漆黑黑的夜,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声音,无比的熟悉,一股不舍之情油然而生。
第二天一早,当老头翻身继续沉睡的时候,木凡悄然起床,从屋内一个尘封已久的箱子中翻出了一个巴掌大小黑乎乎的东西,揣入怀中就踏出了家门。
老不死来到木凡家的时候,总共带来了两件物品,一件是这个木凡看了多年仍然看不出个所以然的乌黑圆形的东西,另外一件就是那个表面被磨的光洁反光的酒葫芦,后来被木凡灌满了糠米酒,与老不死一块葬在山顶上了。
这个一家三口蜗居了多年的家,除了记忆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所以木凡带走了老不死留给他的东西后,没有一点的留恋,大步离开。
大清晨,阳光才刚刚落在大地上,木凡以为他可以悄悄地离开,不留一点痕迹,走的云淡风轻,然而当他从小巷走了出来,踏上十三街那被岁月和车马磨的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街面时,却看到了一幅让他双眼湿润的画面。
街道上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大片,站于前面的都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有曾经被他欺负和欺负他的年轻一辈,有喜欢跟在他身后当小尾巴,无论做好事还是干坏事都在一旁加油摇旗呐喊的小一辈,当然还有算不上无微不至照顾、但总会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的老一辈。
过往的辛酸苦难记忆一幅幅从木凡的脑海中飞闪而过,这些在富贵权贵人家眼中低贱的普通百姓,以最平凡淳朴的行动帮助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他以及他的家人,在父亲倒下的那一年里,他吃的是百家饭,否则他估计也活不到今时今日。
张顺站在第二排,缩头缩脑不太敢露面,原因很简单,这些人之所以得知木凡今天离开,就是他透露出去的,因为知道木凡离开的,只有他和那个还在死睡的老头,而老头只会关心酒和包子。
木家在十三街生活那么多年,与人没有什么大恩,也没有什么大怨,日常之间积累下来的那些小怨早在木凡把张东等人当成菜全切了之后,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再加上后来借着武殿的大刀斩断了城卫这些附骨的吸血鬼的手脚,让十三街的百姓从此过上头上没有大山只有青天的日子,所有人对木凡都生出感激之情。
那天遍地鞭炮欢庆,众人互相奔走相告木凡成为十三街主宰的消息,主要是宣泄多年来背着两座大山的压力,以及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的欣喜和兴奋,那时候对木凡的感激还没有太大的感觉,直到接下来的几天过上了梦想中的日子时,才深切体会到这种生活的来之不易,对木凡真的不胜感激。
木凡跃过龙门之后,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这块人族九城最为贫困,如今贫困百姓最愿意生活的地方,那些与他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除了感叹羡慕之外,更多的是感激和不舍,所以天刚微微亮,便自发不约而同走出家门,聚集在十三街上,不是为了挽留,而是欢送。
这些一辈子只懂得低头卖苦力养家糊口的人,不懂得怎样用华丽的语言更好地去表达自己的感情,也不习惯在这种场合冒头去说些什么,更何况如今木凡已经飞上了天,而他们只能站在地上仰望,所以都沉默地咧嘴笑着,笑容纯朴而真诚。
人群中钻出几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小跑几步来到木凡身前,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擦着眼泪问道:“凡哥,你不是答应过我们,这个冬天要把柴叔养了几年的黑狗炖了的吗?怎么这才秋天,你就要离开了呢?”
木凡向人群中的柴叔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低头摸了摸虎头虎脑的孩子的头,低声说道:“那条黑狗正怀着崽呢,留着它等生下一窝小狗之后,那以后每年冬天不都有狗肉吃了么?”
“可是凡哥,在你离开之后,谁来带我们去偷看翠花姐洗澡呢?”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孩拉着木凡的衣角,眼眶早已噙满了泪水。
人群中响起一阵好意的哄笑,长得五大三粗的翠花难得脸上一红,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羞涩神情,却没有转身离去,而是拽着母亲的手,两眼冒着异常的光彩,直勾勾望着前面那个孩子王。
“小凡啊,你真有眼光,我们家翠花随我,屁股够大,以后肯定能生三五个带把的娃,前些天我就跟你娘提起过的了,等你们十五岁的时候,就拜堂成亲。”翠花她娘扭着粗壮的腰,拍了拍与母牛相差无几的屁股。
木凡脸上一红,没有理会大人们善意的笑声,蹲下去轻轻抹去清秀小孩眼角的泪水,说道:“我走了,不是还有顺子哥吗?这事他最在行了。”
“那狗-日的每次都是自己看个够,总是拿少儿不宜这烂借口不让我们看,那像你,每次都肯让我们踩着肩膀上去。”虎头虎脑的小孩愤然骂道。
人群中再次哄笑起来,缩头缩脑的张顺彻底消失了身影,五大三粗的翠花以及更加粗壮的翠花她娘可不是谁都敢惹的,寻常的青年见到必定绕道而行,否则一不小心被一屁股坐下,估计就得一命呜呼见阎王爷去了,他不及时离开,落入这母女二人手中的话,不死也得脱层皮。
“张顺,你给老娘滚出来,我们家翠花虽然算不上金枝玉叶,但好歹是个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本来我是打算许配给小凡的,现在看起来是配不上了,你小子既然偷看过翠花洗澡,就得对她负责任,晚上让你爹过来提亲,便宜你小子了。”翠花她娘对着人群大声吼道,虽然看不到张顺,但知道他肯定躲在里面。
“张婶,偷看翠花洗澡的可不光是我一个人,还有那帮小兔崽子也有份呢,你总不能把翠花大卸八块,每人份一块吧。”人群中传出张顺的声音,虽然他一直都说要娶个能生儿子的大屁股娘们,但也仅仅局限于屁股比普通妇女大一点的,像翠花这种年纪小小就初具规模,一看就知道具有非常大潜质的少女,早早就敬而远之了。
“那几个兔崽子连毛都还没有开始长,成个屁的亲啊,从年龄上来说,你是最适合的,你要是敢不从,看老娘的屁股答不答应。”翠花她娘说话与她的屁股一样的霸气外露。
“娘,人家只喜欢木凡哥哥一个嘛。”翠花摇着母亲的手,作出小女子的扭捏姿态,令身后的人吐了一地,纷纷口吐白沫晕倒,而躲在一群小孩中间的木凡,更是一身冷汗淋漓,瞬间湿透了衣裳。
迎着翠花炽热的目光,木凡硬着头皮,一手牵着虎头虎脑,一手牵着清秀的小孩,向着人群走去,站于三米之前抱拳大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感谢你们这些年来对我以及我家人的帮助,我吃过你们送来的饭,穿过你们送来的衣服,可以说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虽然过得跟狗一样艰辛,但好歹是活了下来,没有你们,我也未必能有今天,木凡无以回报,在此先谢过大家了。”
放开两个小孩的手,木凡微微弯腰向前鞠了一躬,无论前面这些人的地位多么的卑微低贱,终究是在他家最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了,所以当得起一鞠躬,更何况在他心里,始终认为自己是活在人族金字塔最底层最卑微的人。
直起身子后,继续说道:“虽然说是离开,不过也只是离开了十三街,离开了宜安区,但总还是在风城内,从这里到武殿区也只是四五个时辰的路程,大家要是有空可以去坐一坐,未必能让你们大鱼大肉花天酒地,但决不会饿着肚子露宿街头。”
木凡走进人群中,与相熟或者不相熟的人寒暄一番后,大家便逐渐散去,心意到了就行,没有必要弄出十里相送的壮阔场面了。
围在他身边的十多个小孩始终不愿意离开,木凡蹲下来说道:“都是男子汉了,别像个娘们似的动不动就流泪,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
“凡哥,要是你走后有人来欺负我们,那怎么办?你还会回来帮我们打架,把他们揍成猪头么?”虎头虎脑的小孩用衣袖抹去眼泪,红着眼睛问道。
“不揍了。”木凡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说道:“我会直接砍了他们。”
“这话我可记住了,要是哪天我调戏良家妇女被人揍了,你得帮我出口气,还得把妇女给我抢回家来。”被翠花她娘吓跑的张顺,不知道什么时候返回来了。
木凡大手一挥,道:“要多少抢多少,抢不过就报我的名号。”
“哈哈……”两个少年带着十多个小孩站在大街中央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
木凡没有让张顺等人送,挥挥手独自离开了。
“顺子哥,什么时候才能再跟凡哥一块吃狗肉,一块偷看翠花姐洗澡呢?”长相清秀的小孩忍着眼泪,望着木凡背影渐行渐远。
“呼~”
张顺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道:“可能没有什么机会了,从现在起,他跟我们已经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我们与他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了。”
“那怎么办?”清秀的小孩带着哭腔问道。
张顺微微一笑,道:“我们只能帮他看好他爷爷的土坟,不让长草,不让泥土流失,再就是加快一点脚步,虽然跟不是他的步伐,但也不要落下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