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凡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并没有立即走远,站在一个阴暗处目送马车缓缓离开,直到马车消失在黑暗中,就连嘀哒的马蹄声都被黑夜吞没,嘴角才微微弯起,形成一个若有若无、寓意难明的微笑。
木凡确实是因为过于疲累睡着了,不过他的六识要远比别人灵敏,即使吴德假装沉睡装的很像,却逃不过他的感应。
人在熟睡之后的心率会比平时低一些,并且比较平稳,木凡在醒来之后,不仅没有感觉到吴德的心率降低,反而出现了片刻的不稳定波动,之后才趋于平稳,很显然是在装睡,不过木凡虽然识破了,却没有揭穿,因为吴德这也算是好意,并没有存什么祸害的心思。
收回目光低头望着地面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木凡露出洁白的牙齿自言自语说道:“不管你是以什么目的来接近我,还愿意花费两个多时辰等我睡醒,并以假装熟睡来避免过于刻意为之的尴尬,但只要你不是想把我当成垫脚石踩着我的身体往上爬的话,我可以当你为朋友,否则……”
木凡没有说出否则之后的后果,因为他不希望将来会出现那种他不想面对的场景,以前那些想要他的命的人或者妖兽,如今都死在他的手下了,将来若是还有这样的人和兽,也同样会有一样的下场。
走到自家院子门口,木凡整理了一下衣衫,用力揉了揉自己疲惫的面孔,酝酿了半天硬是挤出一个笑脸之后,才推开篱笆门,走进院子再进入屋内。
杨素兰一直咬牙坚持支撑着养家的重担,多少辛酸苦涩都没有说出来,即使有苦有泪也都是往肚子里咽,从来就没有在木远和木凡父子俩面前抱怨过,木凡的性格也是如此,就像之前外出猎杀妖兽赚钱救父亲一样,几经凶险危机,几度在生死之间徘徊,但在母亲问起的时候,他也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已经整口闷下去的苦,何必吐出来让人又偿一遍,更何况还是最亲的亲人。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热了好几遍了?”杨素兰还没有睡,一直坐在屋内等木凡回来,朵儿忙碌了一天,早就被她唤去休息了。
小小年纪就给人当婢女,家里自然也是有说不出的苦,否则谁会狠心到将自己闺女当货物一样卖掉呢。杨素兰穷过,又是一个母亲,更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她哪里忍心让一个与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当牛做马。
木凡挠了挠头,让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灿烂,帮着母亲将锅里的饭菜摆上桌子,说道:“第一次进武殿嘛,总得表现出勤勉努力的样子,不要被人觉得我们是白吃白住白拿、兼且没有上进心的人。”
在母亲面前,木凡总是喜欢将所有事情说的云淡风轻,被伍老古董折磨的浑身上下酸痛,坐下时两个屁墩的疼痛仍然让他额头冒冷汗,还有老古董瘦弱的身影就像一片黑压压的铅云一样压在心头,这些足以让人望而却步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无比美妙可爱的事物。
木凡的表演天赋超越了他修武天赋,所以杨素兰察觉不出有什么一样,将他按坐在椅子上,给他盛了一碗饭说道:“那也得注意身体,看你一身臭汗味,吃完饭快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木凡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被伍老古董折磨的几近崩溃,除了暖床和清洗内衣物之外,几乎要做所有的杂事,做不好的话,屁墩还要遭殃,所以经常可以看到他撅着屁股在走路,这个姿势容易让人产生龌龊或者旖旎的联想,因此让本来就对他有些偏见的外门弟子的眼神变得愈发复杂。
不过就像第一天他所说的那样,这些讽刺轻视和鄙视的目光再明目张胆、肆无忌惮,都不能让他痛痒一下,那他自然不会为了要改变别人的目光而去努力做些什么,真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看看书,或者好好睡一觉。
在做牛做马,累得昏天暗地一个月后,木凡悲催地发现,进入武殿一个月,不仅没有学到外面传说中武殿那些高深武学,甚至连修武的时间都没有,一天到晚除了忙还是忙,幸运的是在后面半个月时间里,屁股只被弹了三次,也算是一个进步。
从第二个月开始,随着对藏书阁的差事越来越熟悉,对伍老古董的脾性越来越了解,木凡的效率也高了起来,开始有空余时间从被他整理排列的丝毫不差的书籍中抽一本出来,埋头如饥如渴地看着。
过去的那些年,除了偶尔有武者会到山脚下的广场免费教一两套拳法腿法,像木凡这样的穷人就只能自己摸索着修武,费用昂贵的武馆不是他们可以进入的,因此一直以来对学习更多武学都有着强烈的渴望。
进入武殿的第一天,他就打算没日没夜泡在藏书阁中,准备以风卷残云如长鲸饮水的姿态将藏书阁中所有的武学纳于胸中,学遍所有武技虽说不能达到博学多才的层次,但总是可以取之长处和精华为己所用,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展开手脚,高涨的热情就被伍老古董当头一把掌拍灭了,硬生生按在苦脏累的打杂上。
憋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得到了释放,木凡白天抽空不知疲倦地看完一本又一本的武学书籍,晚上则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了练武阁,一直练到深夜几乎虚脱,才摇摇晃晃回家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左右,木凡才发现,好像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智商和能力,连续十多天一通的胡塞乱吞的后果就是消化不良,当他站在练武阁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先来一记“罗汉伏魔掌”好,还是“天罗大悲拳”好,满脑子都是各种相似或者截然不同的招式,以至他的手脚反应无法跟上神经,于是使出来的招式便变得不伦不类,比街道卖艺的好不了多少。
“咣当~”
正当木凡准备离开的时候,练武阁的大门被人从外踹开,七八个人拥着一个面冠如玉、神态倨傲的少年走了进来,目光落在满身汗水的木凡身上,毫无意外全都是各种不善的神色。
面冠如玉的少年一身锦袍,一看便知是一个自小习惯了呼呼喝喝和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人物,望向木凡的眼神,要比其他人来得更加直接霸道肆无忌惮,却没有鄙视讽刺,而是完全的漠视,因为木凡这样的人物,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他的目光。
“滚出去。”面冠如玉的少年没有正眼望木凡一下,语气更是冷的像已经进入了冬天的天气。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一般不会有武者选择这个时刻来练武阁,所以阁内只有木凡一个,面冠如玉少年的呼喝,自然是对木凡而去的。
木凡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汗水,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吴德肥胖的身影如风一样冲进练武阁,一把抓住木凡的手臂就往阁外拉去,说道:“有事找你,快跟我来。”
略微怔了一下,木凡便大概猜到了些什么,顺着吴德的拉扯就准备走出练武阁,但是他想避免的事情最终还是无法避免地发生了。
站在面冠如玉少年身后的几个人走了出来,五个拦住了吴德和木凡,两个走去将练武阁大门关上,看架势明显是想进行一次关门打狗的精彩演出。
“木凡是吧?有人说你天赋异禀被武殿破格招为外门弟子,也有人说你是武殿某一个武者的私生子,花钱走关系将你送入武殿,事实如何我并不关心也无需关心,但现在我要使用练武阁,可是地面被你弄脏了,无论是你的脚印还是汗迹都让我觉得恶心,所以你想离开可以,不过却要将地面擦干净,否则你就只能爬着出去。”面冠如玉的少年仍然目光斜视,看都不看木凡一眼。
吴德脸色一变,正想说话,却被木凡阻止了。
“应该的,应该的。”木凡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往回紧走几步,用衣袖在练武时所站的位置用力擦了擦,将地面上的痕迹擦干净,那姿态谦卑的让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最为苛刻难以伺候的伍老古董都觉得无可挑剔,这些准备借故发飙的少年自然更找不出毛病来。
吴德惊讶地望着木凡那熟练到炉火纯净的抹擦动作,以及觉得理所当然的神态,内心不禁暗叹一声道,一个连尊严都没有的人,活着还不如一条狗。
虽然对木凡的表现非常的失望,但吴德没有抽手旁观的意思,既然曾经有过同车之宜,无论如何他都要伸手拉木凡一把,不管有没有用,反正在这之后这份情谊也算尽了。
“这里是武殿,陈之平你不要太过分了。”吴德沉下脸,对面冠如玉的少年说道。
被唤作陈之平的少年扭过头望着吴德,嘴角弯起一道冷笑,道:“吴胖子,我还以为你会当哑巴呢,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为他出头,不过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在东顺区你都做不到只手遮天,在武殿内你就更加没有能力,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在我眼里,你跟他没有什么区别。”
吴德脸色一寒,猛然抓紧两个拳头,然而随着他这一动,陈之平身后的七八个少年同时向前几步,将他合围在中央。
“有话好好说,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将地面擦的光洁照人的木凡走了上来,抓住吴德的拳头,笑着说道,本该是主角的他,如今却突然变成了和事佬,看那神态和语气,不去当龟公拉皮条真是青楼的一大损失。
“贱民就是贱民,即使进入了武殿还照样是只懂得摇头摆尾活得像狗,永远都无法摆脱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贱卑,真是丢尽了我们宜安区的脸。”陈之平第一次用正眼望着木凡,却形如看着一条流浪狗。
木凡呵呵地笑了笑,似乎默认了陈之平的评价,脸色铁青的吴德脸庞肌肉抽动了几下,似乎很后悔与这个将尊严视为粪土的人站在一块。
可能是觉得仅仅用语言侮辱不能发泄出内心所有的不满和怒火,又或者是看到了木凡脸上那无动于衷的傻笑,陈之平上前一步,用手指戳着木凡的胸膛继续说道:“被人侮辱连反抗都不敢,可想而知你有多孬种,由此可见你真的是一个野种,也不知道你娘跟哪一个胆小如鼠的人苟合,生了你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鬼东西出来。”
“哈哈……”陈之平与身后的少年狂笑起来。
木凡的神情不变,连傻傻的笑容都没有减弱一份,抓住吴德的手却松了开来,抬起那条曾经疯狂扫在树干上锻炼速度和硬度的腿,闪电般踹出一脚,蹬在陈之平的腹部。
陈之平被踹得整个人弯的像弓一样,两脚离地悬空向后飞去,撞倒了两个人之后继续撞在大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