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木凡的心性早就被阅人无数的伍老古董看得透彻,他那双毒辣的眼睛连从眼前飞过的蚊子是公是母都能一眼看清,在他手下承受折磨了几个月的木凡自然藏不住任何的阴暗空间,所以他对木凡的评价是最为准确全面的。
就连木凡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自小只知道保护家人和朋友的他,确实没有想过要保护人族这么高尚庞大的问题,因为别人的死活,真的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但他也确实是在为了让父母过得更好,为了让张顺、吴德这些兄弟朋友不受压迫而在疯狂的修炼。
伍老古董沉默了片刻,继续开口说道:“一百年多前,我曾经找过将近三十多个年纪与你相差无几、天赋很好的少年,让他们尝试修炼《九脉心经》,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活了下来,并且毫无例外全部成为了废人,在接下来的十年内也陆续死去,如果不是因为《九脉心经》,以他们的天赋和努力走到今天,估计成不了殿主也能成为副殿主。这个时候才跟你说修炼《九脉心经》可能出现的巨大弊端,你会不会怨恨我?”
木凡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修炼了《九脉心经》,遇刺的那天我就已经死掉了,感激都还来不及,哪里会有怨恨?”
覆盖在椅把上的手轻轻地敲着,每一下相隔的时间不长不短,力道却比较沉,像是战场上沉闷的战鼓,从木凡的脸和眼睛里确实没有看到一丝怨恨神色,伍老古董心感欣慰,接着说道:“开典礼那天见到你,我便重新生出了让你修炼《九脉心经》的念头,我也是在下最后一把的赌注,相对于整个人族的生死存亡,你的天赋和前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这么对你太过于冷酷无情,也很不公平,但不管你是否怨恨,也不管结果如何,现在的你我都别无选择。”
木凡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笑说道:“或许是从小穷怕苦怕的原因,养成了极为自私自利的性格,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亲人兄弟朋友,人族存亡这种问题因为距离我太过遥远,所以我从来就不曾关心过。很多年前我曾经死过一回,却又活了过来,直到最近我弄才明白,原来也有人把赌注压在我的身上,他为我付出的代价那么大,我不得不在背负着亲朋好友的安危之外,再背上他的赌注,如今多加您的一份,估计还不至于把我压死,所谓债多不压身,这些东西想来也是如此。”
伍老古董点了点头,望着木凡那未完全脱去稚气却比同龄人要沉稳成熟许多的脸,这个从生活最底层凭借一股不屈不挠的意志独自打拼出来的少年,虽然喜欢口口声声说自己自私自利、生性凉薄,实际上却在拼了命保护着身边的人,现在他所能撑起的天空估计也就是像家里那个院子那么大,所以他能背负能承担的责任自然不可能是整个人族,可是真当他有能力撑起整片天空的时候,谁敢说他就会将其他人舍弃不管呢?
一个受了滴水之恩,却愿意以涌泉相报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那种能伸手救人却冷眼旁观的冷血之辈,而穷苦人家的孩子终究比别人更能忍耐和吃苦,将来的喷涌爆发也将更加的惊人惊艳。
“其实我这么迫不及待让你修炼《九脉心经》,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世道在变,天地也在变,人族估计撑不到让你安度晚年的那一天。”伍老古董叹了一口气后,说出了一个能让整个人族为之震惊的消息。
人族的处境几乎每个人都了解,但日复一日依靠结界过得无需担忧安危的日子,早就习惯了在牢笼中的生活,虽然都知道结界一旦被破开,他们将成为妖兽的食物而死无葬身之地,但那好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他们更关心的是怎样把肚子填饱这种更切身的问题。
伍老古董没有说出具体的时间,但一个普通人最长寿也就是寥寥百年光阴,即使能在荒野中侥幸存活下来的武者,如果不成武神、不成武尊的话,顶多也就几百年岁月,对一个人来说或许算长,对整个人族来说就实在是太短了一些。
伍老古董伸出一根修长而不干枯的手指指向身后的阁楼,淡声说道:“我走之后,这里就归你了,你放心,不管你修炼《九脉心经》是否成功,你的父母都会由武殿来赡养。”
“您要离开?”木凡惊讶地望着伍老古董,他知道伍老古董所说的走并不是离开武殿区到别的区去,到了他们这种境界的人,说的离开当然是离开风城,那么能让在这里待了多年的老人动身的事情,自然不会是油盐柴米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总殿主寿元将近,武殿可能会进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各个分殿殿主各自为政多年,总殿主死后,武殿可能会因此分崩离析,在人族如此紧急关头起内斗的话,无异于火上加油让人族加快了走向灭亡的境地。”伍老古董脸色凝重,停下了敲击的手指道:“我虽然老得到了要行将就木的程度,但也希望能尽最后的一点力气,虽然未必能让大家团结起来,至少也不能让武殿分裂了。”
木凡神情有些黯然,伍老古董这一次离开,需要面对的是其它八城的分殿,那股庞大的实力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对抗得了的,很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两人虽无师徒之名,也算有师徒之实,生离死别是人生中经常发生却又无比沉重悲痛和无法避免的经历,经过亲手埋葬爷爷的他,此次又要经历一次不大不少的悲伤。
伍老古董的眼神和表情难得柔和起来,轻声说道:“武殿内不够团结,城主盟也都不是一条心的,至于天地帮就更加的松散,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存在争斗,谁也不愿意把手中的权力白白送给别人。你是被我逼上绝路的,所以我不敢对你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在你有能力的时候,能让人族团结起来一起对抗妖兽。只是可惜时间太短了,我仅仅为你准备了吴德这一个棋子,以后的相士马炮卒都得你自己来找。”
“知道。”木凡微微低着头,伍老古董虽然没有说过要收他为徒,却一直把他当徒弟一样对待,今天说的这一席话都是肺腑之言,是用多少钱财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
“我强行将你在人生之路上的步伐加快了一些,不过并没有偏离方向,以后的艰辛坎坷酸甜苦辣你都会经历到,只有在荣誉沉浮中经历一番才会有波澜壮阔的将来,记住了,你的人生早有天定,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这是这次交谈中,伍老古董留给木凡的最后一句话。
当木凡从伍老古董的阁楼中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了,这场交谈进行了一个早上,其中有些话木凡听懂,有些半懂,有一些则是完全不懂,不过他全部都记在心里了,因为除了父母之外,还从来没有人愿意如此推心置腹给他说些人生道理,也没有人能够给他指明前路的方向,等到有这样的人出现了,又马上要陷入九死一生的大漩涡中,他又怎么可能不珍惜来之不易的一席话呢。
行走在春意盎然的武殿内,阳光明媚微风醉人,但木凡的心却越来越沉,当然不是因为人族即将迎来生死存亡这个他暂时不关心也没有资格关心的大事情,而是因为伍老古董即将离去带来的伤感和今后之路的沉重压力。
人族内部情况如何,从各个家族的子弟之间的针锋相对就可见一斑,为了争权争财,即使是亲生兄弟也照样可以背后捅几刀,更何况是本来就存在竞争和矛盾的各方势力,表面上虽然和和气气,内心早就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刮打入地狱永不超生。
就连在武殿的外门弟子之中都分为好几个圈子,互相看不顺对方,除了明暗结合打击打压对方的同时,落井下石火上加油这些卑鄙的手段不比成年人逊色多少,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应付这些人接踵而来的无情打压,木凡就已经感觉到头大了,想要将这些人收归到手下来那是难上加难。
不过事在认为,就连他一个贫贱如狗的人都能一步登天成为武殿弟子,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想象并且做到的。
当木凡离开之后,戚疯子出现在伍老古董的阁楼内,在木凡坐过的椅子坐了下来,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沉声说道:“现在总殿那边暂时虽然风平浪静,可随时都会爆发出惊涛骇浪,你现在过去,很容易被卷入其中的,搞不好还会被淹死。”
“无所谓了,最后一次将《九脉心经》丢出去,我的心愿已了,生死对我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古董来说已经没有所谓了,尽最后一点力为他在总殿那边铺铺路,也好让他以后的路走得更轻松一点。”伍老古董说道。
“那我跟你一块去。”
“不行,风城不能没有人坐镇,不要让总殿那边的风浪影响到这里,他需要一个更平静的环境来成长。”
那一夜,木凡破天荒地和老东西在院子里带伤喝光了三坛糠米酒,烈酒入喉焚胸烧心,难受痛切入骨,醉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