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人陷入了沉默之中,气氛压抑凝重。
二十两银子对于富贵人家来说,就是一顿饭不到的开销,身上的一件精制妖兽皮衣,或者脚下穿着的狼皮鞋子,价值都远在这个数目之上,但对于本来就贫苦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到无法托起的大山,因为这意味着不吃不住辛苦劳碌一年,才能存足这笔钱。
每天吃饭买药,每月付完房租之后,手中绝对不会有剩钱,恨不得从每日的开销中将一个铜板分成两半来用的木远一家,自然不可能买的起用于救命的‘虎元丹’。
木凡站了起来,望了一眼泪迹未干的母亲,再望了一眼嘴角有着一抹鲜红的父亲,扭头对老大夫说道:“请您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杨素兰一把抓住木凡的手,着急地问道:“小凡,你要去哪里?”
木远急病咳血,二十两银子的‘虎元丹’可望不可及,无论怎么看,木远都将会在今夜或者明天死去,杨素兰虽然感觉悲痛,但却不希望儿子为了凑钱而做出危及自己的事情,她无法承受两个她最爱的男人先后离她而去。
自从下定了决心要跟随木远,被家族长老逐出家门,从家族明珠变成了城市边缘破落街道中的一名洗衣妇女,木远与木凡便先后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木远瘫痪之后,为赚药费和让木凡健康成长,是支撑她继续贫贱而努力活着的信念。
没有他们父子,她活着就不再有意义。
她最了解儿子的个性,很有主见,也很执着和倔强,不管别人的看法如何,不管对或者错,只要认定了,必定会去做,为了得到‘虎元丹’,她不知道儿子会做什么什么事情,所以她死死抓着儿子的手,不让他离开。
木凡表现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冷静和沉着,就像在树林边缘隔着结界面对可以将他撕裂成碎片的青狼一样平静,轻声说道:“娘,您放心,我不会胡来的,我还要照顾好您和爹的呢。”
好像是从木远病倒瘫痪那天开始,木凡的心智仿佛一下子就成熟了起来,不再跟外面的小孩到处玩耍,而是沉默地帮着母亲照顾父亲,并与母亲挑起了垮了一半的家,也正是从那一天起,他下定了决心要成为武者。
每天白天都有繁重的劳作,晚上还要独自练武,看上去很苦,但他从来就不觉得,武力每进一步,就越靠近武者,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的目标便近了一步。
按照他的计划,在达到十二岁之后,便可以参加武殿的武者筛选,一旦入选,就入殿修武,实力达到三品就能外出狩猎,那么自然就有丰厚的收入,父亲的病就能治好,母亲就可以不用为人洗衣缝补。
然而父亲的急病来的太早,现在他还是一个毫无身份的贫苦人家的孩童,别说摆脱如今困境,就是为了得到‘虎元丹’救回父亲都办不到,唯一的办法就是一直珍藏在怀中的那个玉佩。
从他出生那一天起,这个玉佩就挂在他的脖子上,那是母亲杨素兰被从家族逐出时,带出来的唯一物品,还是杨素兰的母亲偷偷塞在她手心的,这些年来被他珍藏着,无论多需要银两,也不管多么想要得到一把像样的刀,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拿去典当。
但是今天不一样,凑不足银两,父亲可能就不会再醒来,玉佩再珍贵,也无法跟父亲的性命相比,再说了,只要之后赚了银两,还是可以赎回来的。
走出家门,木凡深呼吸了一口气,身形微微一躬,然后快速向着当铺的方向飞奔而去。
当铺,是专门收取抵押品而借出银两的地方,虽说可以救人之急,实际上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兽,明目张胆地掠夺穷人的钱财,让穷人变得更穷。
掌柜拿着玉佩借着不算明亮的烛火仔细鉴别了好长时间,摸了摸玉佩上雕刻精致栩栩如生的观音,无论是雕工还是油润、浑厚的天然玉色,都能确定这是一块上好的玉佩,当铺开业这么多年,这可以算是最有价值的物品了。
在三教九流之地打拼了半辈子的掌柜,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强行压制着激动的心情和有些颤抖的双手,低头望了一眼木凡,毫无感情地冷声说道:“看在你父亲病重的份上,给你十两。”
木凡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虽然父母从来没有在他前面说起过关于母亲家族的事,但这么多年下来,大致还是知道那个家族很大,也很富有,所以即使估算不出玉佩的真正价值,但却知道母亲从家族中带出来的物品,绝对不可能这么低廉。
当铺的大门像个血盘大口一样天天在这里张着,没有人不知道它无时无刻不在冷血地吞食着这个贫苦片区的穷人的血肉,木凡不是三岁小孩,他有着同龄人不具备的成熟心智,抬头沉声说道:“二十两,少一个铜板都不当,大不了我跑远一些。”
虽然知道这个玉佩的价值远在二十两之上,不过现在他急需银两,只要能够买下一颗‘虎元丹’就行,不愿意多浪费时间在讨价还价中。
当铺掌柜眼中的阴戾神色一闪而没,当铺在典当交易的过程中,本来就处于超然的地位,对于急需银两的典当之人,往往以爱当不当的态度对待,至于讨价还价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能够成功的少之又少,而像木凡这么坚决的,却是从来就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玉色与雕工都算一流的玉佩,当铺掌柜肯定会轻蔑地怒喝一声“滚”,不过想到这块足可以当作传家宝的玉佩的价值,他还是很好地忍住了怒气,深呼吸一下说道:“二十两就二十两,不过月息五十,半个月之内赎回的话,要三十两,若是在这期限不赎,玉佩将由我自行处理。”
木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道:“可以,不过若是丢失,将按照百倍典当价值赔偿。”
“按照典当行规矩,丢失只能按五倍赔偿。”掌柜心下微微一愣,从木凡的话中可以了解,木凡不是不知道这个玉佩的价值,而是因为急需才会拿来典当,否则不可能开出百倍的赔偿。
不过那又如何,这天下缺钱的穷人多的是,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繁荣不衰的当铺。
“按照典当规矩,月息最多只有二十,赎回期限也有一个月。你若是开不起条件,就将玉佩还给我,当铺不是只有你一家。”透过木制栅栏,木凡冷冷地望着掌柜。
木凡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看似憨厚仁爱、却比结界之外的青狼还要凶残的掌柜,能在不动声色之下将人的血肉吸食干净,并且不吐出骨头。
去年隔壁的百般无奈将家传的玉镯拿来典当,本来价值一百多两的玉镯最终才当了十多两,想要赎回又不够银两,在与掌柜争吵发生了冲突,被打瘸了一条腿还差点被城卫抓到地牢去,毕竟在典当的时候签过字画过押,是双方自愿交易的。
当铺是比高利还要高的高利,常常以半价或者更低的价格换取物品,想要属回可以,价格涨个两成算是仁慈,涨个五成那算正常,赎不回那就更好,转手卖出赚的更多。
不到迫不得已之时,谁愿意踏入这个形如血盘大口的当铺大门,谁愿意亲手将自己的血肉送入狼口中去。
木凡知道玉佩的真正价值,之所以要当铺开出百倍的赔偿,就是防止对方以丢失玉佩为由而吞了玉佩。
玉佩虽好,可要花两千两去买,估计不会有太多的人愿意,掌柜再也难以隐藏阴冷气息,嘴角微微翘起,无论如何,这块玉佩都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而对木凡的强势和不敬,大把时间和方式可以报复,提笔边写着契约边道:“玉佩典当二十两,月息五十,若丢失按百倍赔偿,半月内若不属回,便以不赎回处置。”
掌柜将契约和二十两银子从栅栏中扔了出去,冷声说道:“签字画押吧。”
木凡将契约看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按上自己的手印,然后拿着银两快步向着丹药铺走去。
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当铺伙计一脸的不解,探过头来问道:“这小子是谁?怎么态度这么强硬嚣张?”
掌柜拿着木凡按了手印的单据,仔细看了看,露出一丝冷笑说道:“木远那个病鬼的儿子,注定了父子都是短命鬼。”
借着烛光看到掌柜手中的玉佩散发出浑厚、柔和的光芒,伙计眼睛一亮,说道:“没想到那个穷鬼还藏有这么好货色的玉佩,怪不得那小子好像还想赎回去了,看来杨素兰出自大家族的传言不像是假的。”
“赎回去?当铺开了这么多年,你见过多少人能够将当了的东西赎回去的?就凭木远他一家,半个月后连三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别说是三十两。”掌柜轻蔑地笑了笑,将单据锁进了抽屉中,那块玉佩则用绸布一重重包了起来,锁在一个特制的精致铁盒中。
伙计收回有些贪婪的目光,说道:“万一他真凑足了银两呢?”
掌柜望着木凡身影消失的方向,冷冷地说道:“那我不介意将他沉到荷花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