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陆远坐在离湖面不远的灌木丛边,嘴里咬了一根草,心中默数道,同时颇有怨念的向湖边看了一眼,又一眼。
清冽的湖水边,少年少女的笑声不停的传来。
“阿斐,你好调皮。”
“阿斐,你画的真好看。”
笑闹声衬的路远格外孤单,陆远心中不可抑制了起了羡慕之心。
怎么会这样呢?他心中琢磨,怎么着也是我比较有男人味吧。
一路上公良斐都是笨嘴拙舌,一说起话来又迂腐啰嗦,倒是陆远常常与小姑娘调笑,哄的她们喜笑颜开,而今日,在这个貌美无双的女妖精面前,一切都倒了过来。
说来也奇怪,公良斐和这只莲花妖,居然格外的投缘,连他平日那些惹人不耐烦的呆言呆语,莲花妖听起来都别有滋味。
这几日,公良斐想要画下这片夜光湖,莲花妖就在一边帮他出谋划策,最后两人用黑底衬了白光来表达夜间流彩,绘出来果然别有意境。之后又兴高采烈的说要给这片湖水起名字,耳鬓厮磨的商量了半日,便定下了“幻光湖”这一名称。
每每公良斐作画的时候,莲花妖就在一边给他研磨,公良斐话痨犯了,莲花妖就捧着腮帮子听的认真。
路远真是,羡慕的心肝脾肺都抽了。
莲花妖名叫落尘,当她通报完名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对上与公良斐,两人四目相交,立与一边的路远,立即感觉到了他们眼中传递的电光,那真是,放大招劈人都足够了。
公良斐半晌才在电光流转中回过神来,便摇头晃脑的吟道:“绿塘摇艳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萍。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莲》唐·温庭筠)
吟诗完毕,又盯着落尘清丽无比的脸庞,痴了。
“落尘。。。”公良斐的嗓音柔软的都能掐出水来。
对面的莲花妖却十分喜欢这样的公良斐,笑的花枝乱颤,只由着公良斐痴看。
陆远胃中一阵不适,自觉再也待不下去,便默默的退远,又无事可做,便找了块大石头,磨刀去了。
后来公良斐告诉陆远,当他听到“落尘”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中灵魂的深处,一股温暖而悲伤的感觉瞬间侵袭了他,公良斐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魂灵飞上了天,是前所未有的轻灵,四周既有莫名的心痛围绕,还有着无边的喜悦。
然而他十分笃定自己魂灵终于找到了归属,从此之后再没有犹豫,不惧前路。
以陆远的粗神经是理解不了公良斐所谓的魂灵喜悲的,他只知道,公良斐是真的陷进去并开始爱上这只小莲花妖了。
想到这里,陆远又为公良斐感到高兴,人不风流枉少年,谁不想要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心中因为那人妖殊途的担忧,也皆抛之脑后。
许多年以后,陆远回想起这一刻,不由感叹自己年少无知的轻率莽撞,不懂得敬畏命运,所谓“可歌可泣的爱情”,字面清清淡淡,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激动人心的励志,然而之后付出的心伤与挣扎,却是年少时的他,再疯狂的幻梦中,也体味不出来的。
原来宿命之曲,早早的就已经在不可逆转之轮回中开始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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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十分,日暮西沉,太阳喷薄出一日中最后的光辉,天边的云霞光影重叠,色彩格外绚烂,广袤天际之上,微风拉出的缕缕云丝,飞鸟归巢,扑棱着翅膀掠过天空。
安宁清澈的湖边,高高的桐树之上,公良斐和落尘并肩而坐,正在欣赏夕阳美景。
孤单的陆远却无心看风景,只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不能再这么逗留下去了,他心道,无论如何,明日都要启程了,他又看了看公良斐和落尘的身影,心道,就算公良斐执意与落尘在这里长相厮守,自己也断然陪不得了。
陆远正思量何时与公良斐提出赶路一事,不远处的灌木丛突然窸窸窣窣的响动了起来。
每每阳光减弱之际,亦是山中精怪们逐渐活跃的时候,陆远心中戒备,便抄起了大刀,慢慢的靠了过去。
灌木丛的响动越来越近,先是一只芊芊玉手从中伸了出来,扒开了繁茂的枝叶,钻出一个淡绿色的窈窕身影。首先映入陆远眼帘的,是一张秀美娇媚的少女面容,青丝如墨,却沾满了叶片。
那贸然出现的少女,此时也看到了手持大刀,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路远。
“是你?”两人同时出声。
陆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树丛中钻出来的,正是在晋州所遇见的林家大小姐——林晓筱。
林晓筱看着陆远手中的大刀,皱眉道:“你待怎样?要打架嘛?”
陆远便收了大刀,不屑道:“好男不和女斗。”
林晓筱此时已经完全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只见她拍了拍身上的树叶灰尘,抬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语气一如既往的娇蛮。
陆远犹自记着旧事,便不悦:“林家大小姐,这山又不是你家开的,怎么,不许走啊。”
“你!”林晓筱娇生惯养长大,何曾有人这样抢白过她,顿时一张俏脸,气的通红。
林晓筱因根骨清奇,天资极高,十年前明霞真人路过晋州是一眼相中,对林老爷万般游说,收为了俗家弟子,然而她却自幼被圈养在闺阁之中,不曾出门闯荡。作为一个纵横府中的大小姐,在林晓筱的认识中,遇到事情唯一的解决方案,便是----打。
于是林晓筱举起了手中长剑,又问道:“要打架嘛?”
此时两人的动静也引起了公良斐和落尘的注意,落尘便一牵公良斐的手,带着他从树梢飞落下来,轻轻巧巧落在林晓筱和陆远面前。
公良斐也十分惊奇:“咦,这不是林姑娘嘛?”
林晓筱亦半张了嘴巴,愣了一会才指着落尘道:“你,你是妖?”
公良斐想起明霞师太对妖怪嫉妖如仇的样子,连忙护了落尘在身后:“落尘是好妖。”
陆远始终生气这师徒二人蛮横,便冷冷道:“怎么,林家大小姐又要伸张公理正义,要残忍的把这只手无寸铁,温顺善良的小妖给碎尸万段嘛?”
此言一出,陆远便立即暗自做好了守备,右手按紧长刀刀柄,以防这位嚣张跋扈的林家大小姐又耀武扬威起来。
却不想娇蛮任性的林大小姐一言不发的愣在那里,明亮的大眼睛眨了两眨,瞬间泛起一层水雾。
那日她没有听从明霞师太的命令,诛杀狼妖,事后被明霞师太一番严厉斥责,好容易送走了师父,母亲又气愤她举止粗鲁,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上山游玩图惹事端,说要收了她的宝剑,禁足在府内,直到出嫁前都不可以再随意出府。
林晓筱心中委屈,连夜离家出走,欲去徐州寻大哥出面为自己求情,谁知一出城就在山里迷了路。
林晓筱在家再跋扈,也不过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只离家两天,她就已经发现闯荡江湖原来与自己所想相差甚远,一路的山路泥泞崎岖,晚上睡觉四面着风,这一切都是她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所无法忍受的。
林晓筱红了眼圈:“就是因为我没有杀狼妖,师父教训我,娘亲也责骂我,还说要把我关到出嫁,我好不容易离家出走逃了出来,又在山里迷了路,两天没吃没喝,你。。你。。你还出言讽刺我,说。。。说我残忍。”
林晓筱再也扛不住一肚子委屈,哭诉起来,她越说越难过,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掉落,一张美丽的脸庞,却若雨点打湿的桃花,更添娇媚颜色。
陆远在林晓筱的哭声中手足无措,公良斐用胳膊肘捅了捅陆远,言语中带着几分责备:“远哥,你把小姑娘惹哭了。。”
陆远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此时的林晓筱,丢了自己所有的骄傲,哭的如同一个找不到家的小女孩,让陆远心中的反感,顿时烟消云散了,他甚至还对自己的言行,感到了深深的自责。
眼见林晓筱哭的越来越伤心,公良斐连忙推了一把陆远:“远哥,你去哄哄她。”
陆远一脸为难:“说什么?”
公良斐挠挠头:“我也不知道,说些好话,就说你错了。”
陆远眉毛拧成了一团,他一个大男子主义者,叫他向一个女子低声下气的道歉实在是为难。
两人正在推攘,白色的影子在眼前一闪,竟是落尘飞到了林晓筱的面前,只见落尘伸出雪白修长的手,捧起了林晓筱哭的梨花带雨的娇美面容,然后凑到了林晓筱的面前,如同一个好奇的小动物一般探寻过去。她的举动太过突然,林晓筱三人均不明她的意图,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只见落尘伸出了小巧,粉色的舌尖,在林晓筱白玉一般的脸庞上轻轻一舔,心满意足道:“苦的。”
林晓筱被她的举动惊的忘记了哭泣,一脸惊惶无措的茫然之色,她半晌才意识道,自己是被一个女妖怪轻薄了,还没想好该不该生气,脸上传来的酥麻之感却让她不由自主的羞涩起来,凝脂一般的肌肤上瞬间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林晓筱和落尘都是世间绝色的容颜,一人如娇媚艳丽的蔷薇,一人是清丽脱俗的白莲,此时以如此亲昵暧昧的姿态贴在一起,超越了陆远和公良斐少年人对美貌女子的所有幻想,正值血气方刚的少年的两人,只觉得一股热气从下往上奔涌不停,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部。
落尘尝过了眼泪的滋味,便满意的松开了呆若木鸡的林晓筱,一转头看到同样呆滞的路远和公良斐。
“咦,你两的鼻子怎么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