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淡酌饮间,已是月至半空,蛮荒边境空旷,少有高山,这月便显得更加明亮几分。
几丛稀疏的灌木躲在这矿山的阴隐之中,让这些白日里被风沙欺凌,终日惶惶的小树,匿在这月影之中偷偷传来夜虫的鸣叫之声,都透着一股子得意。
空空,何羽尘一众,已用真气化去了酒意,此时正站在石屋之外。
“真要走了么?”何羽尘语气中有些不舍,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彼此之间已如这草果酒一般醇厚。
李云芝眼中似有涟漪,看着何羽尘细语轻柔地说:“嗯…..我们来此历练已有数年,前几日有修士从门派传话过来让我们回去。这次来,本意就是同你辞行的…..”
“唉呀,我说,这等婆婆妈妈的做什么,我们回去路上要经过凡俗市镇,御空飞行还要趁这月色掩盖,以免扰了凡世。八年时间对我们修真者来说还不是弹指一挥,以羽尘兄弟的天赋悟性,他日定可在天门大比相会!”空空言罢,一抱何羽尘双肩郑重道:“兄弟,日后相见!”
“日后相见!”何羽尘还了一礼,目送空空驱剑离去,色色喊了声佛号冲何羽尘施了一礼算是道别,手中紫金钵蓦然变大,色色抬脚进去,学佛祖盘坐莲花台一样坐在紫金钵中,喊了声“起!”乘钵追空空而去。
胭玥抬脚往前一步,似要想说什么,看了一眼李云芝却是又什么也没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顿足转身邪月环身化一道流光而去,说是走,可那模样像比逃还急上一些。
何羽尘本还想和胭玥说几句再会什么的,见此一幕愣了一愣,苦笑着问向李云芝:“这胭玥待人当真是一贯如此么?”
“胭玥妹妹虽然向来不善与人交谈,但平日也不至如此啊!”李云芝奇道:“莫非你得罪过她?”
“哪有的事!”何羽尘急急摆手:“我同她在一起时,你们都不是在边上么,你看我可有得罪过?”
“既然如此….那便是……”
“是什么?”何羽尘问道。
“不告诉你!…..”李云芝斜了何羽尘一眼还从鼻子里喷出一个似怨似怒的“哼”字。何羽尘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片刻,李云芝看了看天色后,双眼重新化作了春露秋水,轻轻一叹道:“我…..我也要走了…..”
何羽尘极不习惯这种氛围,叫他单独面对一个女人,比叫他去面对一个五阶妖兽怕还难些,可偏偏不见面却又有些想她……
唉,看来不管凡人还是修士都是些矛盾的生物,女人如此,男人也一样……何羽尘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咧了咧嘴挤出一个微笑代过言语。
李云芝低着头,只手搓捻着发梢轻轻呢喃了一句“呆子……”而后不等何羽尘听清又稍稍抬高了音调道:“自己一个人在这蛮荒边境小心一些…..。”
“嗯……”
“努力点,天门大比我会等你……”
“嗯……”
“没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嗯…..”
李云芝愤怒的一瞪眼一跺脚,驱起飞剑便走,一道白华如虹划天而去,远远地传来李云芝微有哽咽的话:“八年之后…..天门之约!”
这样就走了么?何羽尘有些愣愣的站在那里。
寂寞不在于你孤单了多久,却往往在曲终人散之时,探出头来给你送上一份名叫“失落”的礼物。
静立半响,散去护身的罡气,任衣袍在风中冽冽作响,风中捎带着寒冷的夜露轻抚双颊,大道孤行,百年,千年甚至是上万年的苦修。亲朋的离去,一关数年的潜修,守得住寂寞,奈得了孤独,本就是这修行路上必须要迈过的槛,何羽尘直站到月落星隐,天际浮白才长嘘一口气,返至静室。初入筑簊五层,是时候闭关潜修一阵子了……
岐山派坐落在距蛮荒百里之外,一处袅无人烟之处,几座不高的小山却是方圆千里之外仅有的灵气稍郁之处,不敢与大门派相比,但比之内陆的一些小门派却是差不上多少了。
派门清一色的石木建筑,最高的山头之上,一座庭院,从半山腰沿着缓坡,一路铺至山顶,飞角悬檐,青石翠瓦,那气势好比凡世王侯。
庭院大门,一个头梳道髻的童子倚门而立,身子站着头却轻靠门栏打着盹儿,此时走近一个怒目环眼的黑矮修士,看见童子这副慵懒模样不由地哼了一声,这个黑矮修士正是那岐山老三。童子闻声而惊,立时站好看清来人之后不禁暗说倒霉。
这五当家,以前就脾气暴躁不好伺候,听说一年前比斗输给了一个修为低了足足三层的年轻修士,回来之后脾气就和浇了油的禾柴一样,一点就燃….童子一颗心擂鼓似的,战战兢兢地上前施了一个大礼:“三….三当家好……”
老三看见这个童子面相白净,小小年纪,却比自己还高上少许,没来由的一阵烦躁,黑着脸沉声道:“谁让你站着啦?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站着?跪下说话!”
童子被这厉声厉语吓得双膝乱颤,扑通一声应声跪下,连连磕头认错。
“老三,哪来那么大火气?”老三闻声看去,正是王朝望摇着一把折扇走来。
“二哥,你怎么来了?”老三在王朝望面前可不敢撒什么闲气,恭声问道,“我找大哥有事相商,怎么你也是来找大哥的吧?”
“嗯….听闻大哥前些时日回来了,我久未见大哥就过来拜会一下。”老三道。
“那便一同进去吧……”
山顶最大的厅室之中,上首一张雕龙画凤的白玉长榻之上,一位身材微胖,面貌上年近五旬的修士,斜卧于上,身旁伺候着两位翠衣罗裙,长相较好的女修,一位斟酒,一位托着一个果盘。
下了两台阶并放着四张座椅,王朝望与老五坐在那里。这上首的修士正是岐山派的掌门,岐山五仙的老大宣洪,岐山五仙本是一金丹期的散修收的五个弟子,带着五人一边四处闯荡一边修行。
可后来那散修困于金丹中期始终未有寸进,寿元到头,便撇下五个徒弟撒手西归。师傅死后师兄弟五人东游西荡的,直至老大宣洪一日偶然突破了金丹,才在这岐山定下脚来,立了岐山派。
这里处地偏远与那些大小门派没什么冲突,可就是灵气稀薄,灵石产出也少,四处游荡时,弱肉强食,拐抢盗骗的事五人可没少做,所以在这里立派又想有足够灵石替代天地灵气,这附近的散修们自然要倒霉的,久而久之这岐山派便也恶名在外了。
“老三啊,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忙些什么呢?”上首的老大宣洪嚼着果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老三嚯的一声站起,漆黑的脸憋成紫红色,说了一个“我……”字,却像被什么梗住了喉咙一般半响说不出话来。
宣洪哈哈一笑:“好了,坐下吧,也不改改这毛躁的脾气…..你的事,我早听说了,我只问你,派了好些人手去寻他吧?可有眉目?”
老三叹了一口气,双手无力地垂下道:“我派了些弟子日夜守在筠河的矿脉周围,却从未见那小子出来,镇集上,边野之地我都派人寻过,都没个踪影。”
宣洪冷冷一笑:“他这是怕了,一个筠河派的普通子弟,不过区区筑簊期便敢来惹我岐山派,这下倒知道怕!你没想想办法了么?”
老三道:“想了啊,我派人在矿洞之中安排了几个我们的低阶子弟作为眼线,也都想好了,寻到他如何引他出来,可…..可这小子,在矿脉之中也是见不着个人,据说…..据说是闭了死关!”
老三说到此处一阵咬牙切齿:“大哥!那筠河派是七大门派又怎么样?!你只要点一点头,我立马带人闯去把那小贼杀了,出一口恶气,天高皇帝远的,筠河派我们就那么怕它么?!”
“住口!!”宣洪拍案而起:“你以为丹鼎门在这的筑地是聋子瞎子么?七大门派一气同声,你上次去是针对那小贼个人,这次师出无名,就是要打上针对筠河矿脉的牌子了!就算丹鼎门的不出手,只通个气,筠河派随便来个长老,我岐山数百年的基业都要拆个干净!”
老三吓了一跳,脸上更加苦涩,王朝望赶紧上来打圆场:“老三,你看你,一来就惹大哥生气,先出去候着。”
等到老三出了厅堂,王朝望支开了两个女修,上前扶宣洪坐起,嘻笑道:“大哥,些许小事发那么大火做什么,坐着,坐着说话。”
宣洪斜望了王朝望一眼,依言坐下道:“近来我不常管事,门下弟子没了敬畏之心,就连几个师弟也变得少了规矩啊!二弟,你说,你可是有事瞒我?”
王朝望心中一噔,这老小子话里有话的,刚刚那一通火是发给我看的呀!意在敲山震虎呢。。还好我今日来了,不然又不知要做何念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