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来瞧瞧,这‘花影针’我总也穿不好,边上老走线,我都拆三回了。”
日头正好,初秋的晨风甚是凉爽,绿墨此时正临窗而坐,手里捧着一袭石黄色的外袍在穿针引线,给她舅舅做新衣裳。
外袍十分宽大,绿墨手里捏着其中一边的衣角,剩下的衣料则铺开在脚边。衫面上已经绣好了一只瑞鹿,瑞鹿的上方则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的苍鸟,特别是那只瑞鹿的眼睛,取玄青线勾勒,日光从窗口倾泻而入,打在那鹿的眼睛上,竟似活的一般灵动,那绣工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而绿墨周身沐浴在一团柔柔的晨光下,从远处看来,朦胧间还真以为有一只雏鹿栖息在她脚下。
张氏放下手中的乐谱,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原来自己的女儿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青涩,那样呼之欲出的美有时候真的令她害怕。
张氏拿手揉了揉酸涩的眼,起身踱步来到绿墨身边。
这件外衣绿墨已经做了半个多月了,是从皇上与皇后走后的第二天开始动针的。这半个月里,绿墨一步也未曾踏出过仙鹤居,就这样安静的坐在屋里描花样子,刺绣,裁衣,还有监督自己弹琴,日子过得平静如水……平静到都让自己觉得害怕。
张氏心想,有多久没有见到绿墨哭了?是打从来到上都后吧?一个人若是越极力隐藏自己的脆弱,只会越让心内的不安全感蔓,绿墨现在显然是有点剑走偏锋的趋向。
“你这绣的是窄挨针吧……绣窄挨针的时候不打底针,那针就是绣得再密,也有缝隙,极容易走线的,你应该这样……”张氏边说边执过针亲自指导,绿墨凝神细看,表情专注。
至于大隐园里的那名伤患,调养将息得还不错,前儿已经能骑马进宫去谢恩了,想来也已是大好。只不过,这人养伤闲躺了半个多月,早就憋闷得慌了。
这不,烟雨阁楼下此时有一个人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呢,往楼里喊了好几声“绿墨姑娘”,都没见有人答应,又喊“张夫人”,也没人应声。
来人是大隐园的侍女非语,一身黑衣劲装的打扮,头上绑了一个利落的马尾。
非语抬头看了看天色,都巳时了,不应该没起床啊。怎么办?那边还有一群人等着呢……犹豫了一下,又快走几步径直进了烟雨阁。边走还边想,这仙鹤居没个伺候的丫鬟婆子,还真是不方便,想找个人进去通传都没有。若遇上些个莽撞的,直直闯了进去,岂不是冲撞了夫人和小姐。
绿墨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她母亲捻针,这件袍子就差最后拿花影针来钩边,就可大功告成了。两人此时正是心无二用,四耳不通窗外事,不防有人上楼来,等人都近前了才发现。
绿墨被非语这一身打扮给惊住了,开口道:“非语,你这是……要骑马去吗?”
非语莞尔一笑,两颗小虎牙一闪一闪的,“我的好姑娘,原来你们在这做衣裳呢,我在楼下扯着嗓子喊了你老半天,喉咙都喊冒烟了……”
张氏放下手中针线,笑道:“姑娘先坐下喝杯茶吧,我们也是瞎忙活,倒怠慢你了。”说着就势起身,要去倒茶。
非语哪里能够让张氏给她倒茶呢,赶紧疾走几步来到张氏身旁,将她轻轻按坐下去,说道:“张夫人,您先别忙,我这喉咙冒烟可不打紧,那边估计有人等的头上都冒烟了,我这是来……跟您借一个人的。”
绿墨眼神一闪,不接话。
张氏也不问她欲借何人,只说道:“有什么是我们母女能帮忙的,姑娘尽管说。”
“能帮能帮,一定能帮!”非语的小虎牙又露了出来,“我们在玩蹴鞠呢,咱们‘红妆队’里还差一名女将,想请绿墨姑娘过去助我们一臂之力。”
蹴鞠!这个竞技活动在封月国的上层人士里很是受欢迎,绿墨是知道的,不过也仅限于耳闻,未曾参与过。因为这个活动所费实在不赀,寻常百姓很难有机会举办,多是王亲贵族的消遣活动,而且也只能是偶尔为之。
原来这允文府里……也有蹴鞠的场地啊,可是,那火山泥从哪来呢?
要说这封月国的蹴鞠之所以和别国相比所费不赀,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在场地的限制上。封月国自古以来尚土,认为大地孕育万物,而人是这土里的根,靠土地生长,终有一天也会化土为安。因着这个信仰,有一些爱标新立异的王族子弟,就想出来一个法子,定了一套专适用于封月国的蹴鞠规矩,那就是要在泥里踢。
这泥还不能是一般的泥,而是隐藏在火山地下的沸腾泥浆!普通泥浆易得,不外乎往土里灌点水,再拿几根粗棒子搅搅就成。可这也就不叫贵族运动了,哪能跟一群孩子在泥地里玩泥巴同个层次呢,又哪里能引得后人趋之若鹜呢。且不说这火山地下泥浆的开采工程是何等艰难,单就这新鲜泥浆开采出来后的沉淀,祛杂质,提纯,就是一项精细且费时的活。
“姑娘,别犹豫了,去吧去吧……这火山泥是今儿早上刚运来府里的,还热乎着呢。”非语使出了水磨的功夫:“您看您这小身板瘦得,我单手就能把您给举起来,不带喘气的,您应该常锻炼啊,就像这蹴鞠吧……”一席话逗得张氏乐不可支。
非语越说越起劲,作势就要蹲下来“举”绿墨,以显示她的力大无穷。绿墨吓得连连后退,忙摆着手讨饶道:“这位壮士,我相信您的力气之大必定是天下无双的,抬起一个小小的我不顶什么,您还是把力气省着点,我跟您去就是了。”说罢又转过头去看张氏,眼神似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张氏一笑,说:“你就跟她们玩去吧,也别整天拘在房子里了,再说,你要再不答应的话……没准她能把这烟雨阁的屋顶给掀喽!”
非语听出张氏在打趣自己,不由赧颜地笑了笑,道:“夫人……您就别笑话我了……出家人从不打诳语,这屋顶盖子,非语倒真是没力气掀开的……”
张氏乐了,这“出家人不打诳语”的说法还能这么用啊,这丫头还真是个活宝。
“去是可以去,只是……我没有衣服换啊。”总不能穿着这身白色的翠烟衫跟你们在泥里蹴鞠吧,没这么糟蹋衣服的。
“……”怎么就忘了这茬呢!非语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衣,大隐园里每人也就只得了一套蹴鞠服,再说……绿墨姑娘虽然瘦,可是身量明显高出自己不少,自己的这套显是不合她穿的。
可怎么办呢?非语脑袋瓜转得飞快,就见绿墨正一脸爱莫能助地看着自己,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大隐园里虽然是人手一套蹴鞠服,可这些人里头,显然不包括公子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