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就有细弱的光线从窗缝里一丝一缕的溜进来。
院子里的树也染上了春意,节骨已经鼓了起来,里面是片片的新绿,晨光透过树杈投射在青砖地上,风一吹,便是一片日光波动。
绿墨睁开朦胧的睡眼,听到屋外已有早起的仆妇们走动着的细碎脚步声,还有扫帚划过地板的“沙拉”声。
天上无数飞鸟反巢,原来已近春暖。
这已经是来到严家的第二天了,不由得又想起母亲跟允文木生辞别的那日,自己托病没出面。最后是怎么离开的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允文府,竟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绿墨嘴角浮起一抹自讽的笑。
也罢,在允文府的这一页就翻过去罢,就当旖梦一场。
绿墨抻了抻睡得久了,压得有点酸疼的肩膀,然后从床上坐起来,脚套进锦织短靴里,来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户,让晨光照进来。
入耳便是清脆的鸟鸣声,窗外温度不是很凉,是个舒朗的好天气。
回头打量屋内,简单素雅的陈设,是照着自己的喜好布置的。屋的正中间摆着两张雕漆朱红椅,椅上各铺着一块灰鼠椅搭小褥,椅下又各摆着一个大铜脚炉,炉里炭火烧得正旺,烘得屋里暖暖的。
绿墨回到梳妆台前梳化,任一头松软乌黑的青丝拂过纤细曼妙的身段,刚执起木梳,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忙搁下梳子道了一声"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四十岁左右年纪的妇女,人长得很是素净,额头宽而平,头上戴着一条黑布的遮眉勒,手上捧着一个看起来做工很是精美的物什走进来。
等来人走近,绿墨才看到原来手上捧着的,是一个雪白的兔子灯。
来人是严家大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府里下人称呼为"平大娘"。这位平大娘,无论是走路还是做事看起来都是一副干脆果断的样子,因为相貌平淡无奇,让人第一眼看过去记住的不是她的样子,而是她利落的气势。平大娘服侍了主家一辈子,自己膝下倒是无儿无女,只把严丹和严青待如亲生,尽心伺候。
"绿墨姑娘,您在这儿住的还习惯?夫人让我来问问,可有缺什么东西的,叫人回老奴一声,马上给您置办。"
绿墨请平大娘入座,道:"哪里会缺什么,这儿可谓是样样齐备,只有多的没有少的。还请您替我回夫人一声,让她别担心,等她空了,墨儿再去亲自道谢。"
平大娘不是第一回见这绿墨姑娘了,可回回都能让人眼前一亮,这会儿虽是素面朝天,却是未经雕琢别有一番风韵,娇而不艳,心内暗叹果然好生标志!
"姑娘太客气了,你只管安心在这儿住下,把这儿当成自个家里,不要觉得拘束才好。"平大娘将手中的兔儿灯递给绿墨,笑道:"这个呀,是为明天的元宵节灯会准备的,您看看喜不喜欢。大小姐得的是鹿灯,三小姐的是梅花灯,四小姐的是雀儿灯。您这盏……是夫人命人连夜赶制的,做得可精致了,瞧这兔子的眼睛……天黑了被灯芯一照,就闪着亮红亮红的光,可不是像活的一般嘛!"
绿墨伸手接过兔儿灯,方觉得其轻盈无比,且看这灯通体雪白,颜色虽单一,却很特别,不难看出是用心之作。
"平大娘……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夫人待我与母亲这般好,而我们却无以为报,绿墨……"
平大娘拍了拍绿墨的肩膀,脸上尽是长辈对小辈的慈爱之容,"姑娘无需多虑,我们夫人平日待人虽是面上严厉,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外刚内柔。这谁是好的谁是坏的,是非忠奸,她心里自有一把秤。如今夫人既看中了你们母女俩的品性言情,还亲自请了张夫人来教小姐们琴艺,可见你们自然有过人之处。再说了,常就听大小姐和四小姐提起您,如今正好,你们相伴在一处,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也有人能来降一降我们家的‘小魔星‘……"说到此处,平大娘宠溺地笑了一笑,方接到:"姑娘不必觉得过意不去,那样反倒生疏了。您也知道,夫人礼佛,素来最重缘之一字,你们可不就是应在这一字之上了嘛!既是缘赐,惜缘方是,怎可惶恐不安呢!"平大娘一腔话真可谓是发自肺腑。
绿墨莞尔,答道:"即如此,绿墨惜缘便是。"
纵使这阅女无数的平大娘,此时见了绿墨这浅浅的一笑,不由得都看呆了去,心底竟生出一丝不安感来。都说物极必反,绿墨姑娘这等姿色,哪里安为池中之物。
“既如此,那我就去夫人那儿回话了,不打扰姑娘休息了。”说完便离开了。
这严府里的严家的二少爷,每年一到正月里照例是大赌,从年头赌到年尾,只可惜手气不顺,接连半个月赌下来,输得昏天黑地的,连下眼睑都飘着一片青晕。气得他老子把治头疼的膏子药都贴上了,也不管正月里犯不犯忌讳。
这一老一少说来也巧,两个都是家里二字辈的大爷,都是一落娘胎胞就有丫头,老婆子捧凤凰似的捧大,也就都不约而同地养出了一副骄纵、爱火上浇油的性子。
而且这严家二太太,也就是严二少爷的亲娘房氏,又是个没口齿,锯了嘴的闷葫芦,就只会一味地小心图贤良的名儿,是个撑不起大场面的,更纵得二房两位爷儿们无法无天来。
严家老太君之所以讨了这么一门儿媳妇,皆是因为自己这儿子名声太坏,没有好姑娘愿意嫁过来,一般般的她又看不上。而这房氏娘家与严家是老亲,严二老爷的荒唐,那边也知道得很清楚,人家都不介意把女儿嫁过来,老太君自然乐得接受。
因此虽是在正月里,二房却是一派鸡飞狗跳的画面,也算是应了过年的热闹。
也正因此,严家二少爷这才没了闲工夫,不然绿墨搬过来,可就别想过一个安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