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都一年一度的庙市如期开市。
正所谓说“庙会一开,八方来拜,敬神上香,祈愿还家”。
这一天,不知多少善男信女都汇到了上都来,不仅善男信女们趋之若鹜,而且许多凡夫俗子亦多愿意随喜添趣,就连那平日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今天也大多都走出了家门。特别是媒人门,今日尤其忙,有许多媒婆趁着这天将男女两家约到庙会上,谈天说地拉家常,若遇上那作风开放的男女青年心生爱慕的,就会另给他们找僻静地方说话去,等双方家长谈得差不多了,媒婆就会出面来议订婚约。
所以每年庙会之后,那街上迎亲嫁娶的盛况总是比其它时候多些。
说到上都的庙会,上至王侯贵族,下到黎民百姓,为祈求祖先保佑,都会选择这一天到庙内烧香礼佛。而小商小贩们看到烧香拜佛者多,遂都聚集在庙外摆起各式小摊生意来赚钱,有各种饮食摊、货摊,还有一些助兴的杂耍表演。
当然,这庙会也有出过意外的时候。就在去年,有一间寺庙就因香客过多,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烧着了窗纸,引起了炸供,烧死了不少人,听说还差点烧伤了来庙里上香的皇帝。
不过这些都是旧话了,且说今天。
允文木生给张氏母女俩各派了一顶小轿,并使非言跟着。绿墨上了轿后,只觉得那轿似是沿着皇城墙脚下走了一段,又下了路,按捺不住就将帘子掀开了往外瞧。只见沿路穿行而过各种鱼市,米行,然后是皮草店、绸缎户、酒巷,鳞次栉比。更见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有那聚拢推攘着要摸石猴的,还有脚上绑着长木跷在踩高跷的,更有那凑趣打金钱眼的…所谓打金钱眼,无非就是在桥洞里吊上一枚大铜钱,铜钱孔中有一只小铜钟,上书“钟响兆福”四字,你若是能用手中的硬币投中铜钟,就意味着心想事成……绿墨从没见过今天这般有趣的景象,且巷道阡陌纵横,看起来着实是殷实热闹得很。
非言也一路颠颠地随着轿走,只那嘴角还在抽个不停。你道为何?起因是今天早上绿墨跟她母亲说,天实在太热,便不想戴那劳什子帷帽,觉得正午的日头一晒,整个头就跟搁蒸笼里一般。她母亲却觉得今日必是人多杂乱的,万一被人冲撞岂不是坏事了,可着实又心疼女儿。张氏正进退维谷之际,那绿墨突然瞅见园子里开得正艳的凤仙花,说是有法子了!
这法子嘛…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把花瓣捣碎后取那嫩红的汁液涂抹在全脸上。话说别的女儿家多是用这凤仙花制成蔻丹染甲,再要不是酿成胭脂来饰面,总之是要锦上添花的。这绿墨倒是独树一帜,偏用这物来扮丑,还别说,这凤仙花汁液上脸后人还真就变了个样,那一张小脸上红红的,不是娇嫩的红,是病态的红。绿墨一张脸就像上好的蓝田美玉被覆了一层灰,那光华都被悉数遮盖住了。
一行人行到闹市后轿子就进不去了,绿墨便携着母亲下了轿步行,非言则在前头开路。
只见前头的熙攘中忽然围拢起一团人来,透过人缝里望过去,就看到被围拢在中间的是一个手持竹竿的壮汉,那竹竿头上挑着一个彩球,只听那壮汉向人群里喊道:“有谁能徒手摘下我这彩球来?若能够,就输予他三千钱!”那竿头离地长三尺,就是两人交叠着都未必能够得着。
来人越团越多,绿墨他们也被吸引了过去。密匝匝的人群里有人试图跳起来够那彩球,可就是任众人十八般武艺各显神通,那竿头上的彩球还是纹丝不动,壮汉颇为得意的样子。
绿墨想起刚刚在来的路上似乎见过一口古井,遂回头找了找了一下,果不其然看见那井就在不远处,心中已有一妙计生成。便唤了站在三步远处的非言,让他附耳过来,交待了一番。
非言听完击掌一笑,兴奋地往人群里去了。
“墨儿,非言是允文公子身边的人,不比家中的普通小厮,你怎么支使起他来了。”张氏生怕女儿淘气,得罪了人。
绿墨狡黠一笑:“娘,您放心,我没支使他,我这是在帮他呢,您瞧—”
只见前头那壮汉正兀自得意着,忽见人群中伸出一只手,冷不防的就夺去了壮汉手中的竹竿,夺竿人突出人围就跑,人丛里顿时炸开了锅,也呼啦啦地跟在后头追。
那夺竿人不回头地跑,待跑到一眼井边,就一手将竹竿往井中插下去,彩球转眼间就到了另一只手上。
非言气定神闲地回头,将彩球往壮汉跟前一送:“钱拿来!”
看热闹的人群被这天外飞来的一笔给惊住,先是鸦雀无声,而后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叫好声。那壮汉倒也是个愿赌服输的汉子,并不做蛮缠,痛快地给了钱。
非言得意洋洋地跑回到绿墨身边,把钱递到绿墨跟前,说道,“姑娘,您真了不得,一出门就拨了个好彩头!”
绿墨并不接那钱,只说道:“你这是干什么,这彩球明明是你夺得的,自然是你博得的好彩头。”张氏只在旁边盈盈地笑,并不接话。
非言明白了,这算是绿墨姑娘给的赏了,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伺候得也就更加殷勤起来。
三人正准备继续逛庙市,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晰而洪亮的声音:
“瞧,我说的没错吧,这取彩球的法子哪是那尖嘴猴腮的小子想出来的,分明是这个貌不惊人的丫头。可真是高人不露相啊!”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绿墨说的。
绿墨三人回头一看,就见面前立着两个俏生生的……公子,应该说是两个装扮成男装的女公子。左边那个年纪似乎跟绿墨一般大,合中身材,鼻腻鹅脂,腮凝新荔,神色观之可亲;而另一个年纪略小些,长挑身材,削肩细腰,一双圆目顾盼神飞。
这俩人虽然一个气质大方,偏硬气些,一个娇艳,有女儿家的娇弱之态,眉眼却是十分相似的,显然是一家姊妹。而这声音,就是出自右边那少女之口。
非言听见那女公子说自己“尖嘴猴腮”,登时气得五官挪了位。虽说自个长得跟公子那样的丰神俊朗没得比,那也是相貌堂堂啊,倒被那丫头寒碜成猴子了。绿墨闻言倒是淡定得很,并不在乎那句“貌不惊人”之说,只抻着她母亲的手,转身就要走。
“姑娘请留步,我家妹子性子憨直,张口就是得罪人的话。就是因为怕这鬼灵精闯祸,我今天才特地跟着她出门的。没想到盯了她一整天,临到头来还是给我惹了祸,幸亏遇见的是姑娘这样脾性好的,才不跟她计较,不然回去定没有好果子吃。青儿,还不快跟姑娘和那小哥道歉!”左边那位少女开口道。
“姐姐……”那被唤做青儿的少女嘴撅得老高,一只手扒拉着她姐姐的袖子,一副委委曲曲的模样。本来以为自己“窥探”了真相,应该会受到表扬才是,却挨了一顿骂,还要给人家道歉,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张氏见状,就知道这是个还未开蒙,孩子心性的,想来也应该是家中父母宠爱,舍不得过早地教给她那些人情世故,怕污了心性。因此心憨口直了点也难免,转而又想到自己的绿墨,过早的懂事体贴,未尝不是心酸,张氏开口道:“姑娘不必如此较真,你这妹子天性烂漫,是个难得的。我们没有怪罪之意,你携了她家去吧。”
少女严青见这个妇人夸自己,开心极了,盯着那张氏瞧了一下,说道:“姐姐,你瞧这个夫人,长得是不是像…像…”像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她姐姐严丹生怕她又蹦出什么不好的话,忙呵斥了一声。
“哦,我想起来了!像祖母佛堂里供着的那观音像!姐姐,你说是不是!”严青乐得像个邀功的孩子。
剩下的四人闻言皆是一愣,而后都忍俊不禁,一笑泯了恩仇,哪有人会真的跟这样天真的小丫头计较。正所谓是“不打不相识”,最后绿墨与严家二姐妹按序齿各自介绍了一遍,又攀谈了一番,竟是越聊越觉得声气相合,异常投缘。
人海茫茫,世事如棋,缘份二字最是微妙,你永远也不知会在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这是命运的巧合,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总之,绿墨从此在上都便多了两个手帕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