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后,阮菱突破青华初期,凭着必胜执念,再次入了魔界打算将颜轲也收服了。
四十年对魔族来说,虽不算长,却也不至转瞬,魔少原有足够的时间去凡界叨扰叨扰阮菱,奈何魔君体欠,他作为太子自首当其冲要帮着处理诸事,批奏公文,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再则,他隐约觉着阮菱带给自己的感觉同凡常女子不大一样,惯常流连花丛,教他十分懂得那点情绪有何所谓,可也因着**惯了,突然遇着心动的人,其实最先做出的反应,是逃避。
他染指的姑娘无数,没对谁上过心,不想如此快的爱上一个女子。
不想那女子竟又自己找上门了。
当然找的不是他,而是他王兄,但结果没差,他仍是那个最后收拾残局的人。
阮菱道法的确精进的非常快,作为一个凡人,短短几十年的时间,他瞧着她斗法御兵器的招术,几乎判若两人。
但这并不妨碍她一剑刺偏颜轲的心脏并再起剑刺过去的时候,他从半空现出,兀然从她剑下将颜轲用气推了出去。
彼时他们见面的地方是在魔音大殿的殿前,魔界王族护卫齐刷刷围了一圈,因着颜轲虽技艺不精,倒也不仗着自己的身份欺人,是以那些护卫于他同阮菱斗法之时,只干巴巴的看着,若不得王子示下,也没谁敢轻举妄动。
颜轲悻悻倒在一旁,被蜂拥上来的护卫裹成一只人俑。
余下护卫皆气势汹汹整齐划一的拔了剑,将阮菱团团围住。
她自然无所畏惧,只颇意外的朝着立于护卫前侧的魔少端看了看,鄙夷道:“居然还活着!”
魔少则轻飘飘的负起手,对着她:“托姑娘的福——”
而她不等魔少话音落地,已划了一道剑气直冲过去:“没死成,那就再死一次——”
剑气被他轻松躲过,钉入魔音大殿的一根龙柱上,龙柱顷时现出数道臂粗的裂纹,她冷笑了笑,便举剑飞入半空,身形直逼魔少。
没近的了魔少,却被凛然飞起的数十护卫截在半路。
空炁里是魔少甚戏弄的声音:“姑娘这么爱打,暂且先同他们练练手,我也好——看看戏。”
便是幻了把白玉椅坐在殿前观战,当间还不紧不慢差了两个近卫沏了壶热茶奉上来。
他一面悠然的划着茶盖,一面饶有兴致看着空中她同那些护卫缠斗。
原本王族的兵士就不同寻常,遑论魔族这些乃由魔少亲手**的护卫,纵然阮菱她术法不弱,要将这些魔兵全数击退,也得费上一些时辰。
魔少此间品茶品的那叫一个闲逸。
待一壶清茶饮尽,乌云将将遮了弦月,阮菱方从那群护卫中脱出身来。
却有更多的卫士从魔音大殿里涌出来。
她终于皱了皱眉。
魔少抬眼勾起唇角笑道:“累不累?”
又低头将手中茶盏递给旁侧一个近卫,只道:“姑娘倒是不怕再多些人,不过我是真正瞧的眼晕了,不如姑娘歇上一歇,好让我也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再看姑娘斗强?”
大约那时在他眼里,阮菱实在争强好胜,连他也会不耐烦。
自然招至阮菱冷嘲的:“用人数讨巧,我不是不会——”
双眼冷冷盯着魔少,口中却默念法咒,少顷,扬起手中苍灵蓦然朝地面划出一道白弧,再道:“列阵——诛邪——”
她那划出的剑弧中,赫然现出数十青衫女子,皆是道姑的打扮。
而魔少仍悠悠然的,缓缓从椅上起身,仿佛置那多出来的数位女子不见,只朝着阮菱叹了口气:“既然你兴致这么好,那我就只能再多派些人陪你了。”
亦拍了拍手,自魔音大殿再飞出比方才多出一倍的护卫。
而后朝阮菱耸了耸肩:“姑娘请慢打——”,便捋捋袖口折身朝着殿内去了。
他在自己的寝宫百无聊赖的翻了一个又一个话本,皆是没翻两页便扔去一旁,侍女们瞧着他虽心不在焉却又着实烦闷,也不敢多言,只默默立在两旁大气也不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近卫来报,那白衣女子已入了大殿,正循着太子的住处而来。
他从榻上翻身而起,坐在榻沿上,想了想道:“引她过来。”
近卫面露难色:“这——”
他抬起眼角:“怎么?”
近卫拱手恭敬道:“此事已惊动君上,君上下旨,令了左将擒贼。”
左将乃是魔界王宫里的护卫统领,法力甚高,虽不及魔少七分,对付阮菱,却也尤有余力,何况阮菱那时已费了不少灵力,左将还领了那样多的护卫。
因是魔少站起身来,颇郑重的:“引她过来,我自有分寸。”
护卫再未多言,领命退下了。
他在寝宫候了半柱香,终看见她一抹裙裾从宫外现出来。
开口便是:“倒比我想象的时间还要短——”天知道他那时等她等的多煎熬。
然深入虎穴仍不知险的阮菱显然以为自己神通,没费多少气力便杀进太子寝殿,更是讥讽:“声名在外的魔音大殿,也不过如是——”
他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笑道:“想同我打一架么?”
她跨过门槛,缓缓走进他,步子踩得清凌,声音更清凌:“打一架有什么意思,我是来取你的命。”
她认真又自负的样子将他逗得笑出声来:“取我的命?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不待她启齿,续道:“你师父难道没教你,魔族的太子,是杀不死的?”
她亦笑出来:“那些废物杀不死你,不代表我也杀不死你。”
因妖王血蝠曾统领魔界,血蝠被封印之前,曾在当时魔君身上种下印记,后血蝠被上古神将用仙元封印,那位魔君却有了不死之身,一直活到现在。
自然此位魔君,便是魔少的父君,只是魔少出生之时,却意外将魔君的种印也带到了身上,因而魔君渐渐衰老,魔少乃拥有了十分强炽的能力。
我亦是到此才晓得有这样的事。
她笑的大意,没躲过冷不防从殿外射进来的一枝光箭。
光箭没入她的脊背,使得她向前几个趔趄,扑倒在一旁的桌案上。
魔少蹙眉幻了条金线将那躲在门外的一名将士卷了进来,打晕在殿中,出掌挥出一道气焰将殿门闭合,方前去扶她。
她在他臂弯里蜷成一团,箭被下了咒,教她有着万虫蚀骨的痛感。
但她咬牙受着,术法如她练到此般,其实什么样的痛没受过,更不用说一个小小护卫练的咒。
魔少一声未吭的将她放在近旁矮凳上,捏了个诀,却将她体内的咒瞬时解了。
她这时大概有些意外,抹了抹额上冷汗,只侧脸对他:“那不是你的人么?”
他冷眼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卫士,道:“终于晓得自己闯祸了?”又道:“你师父到底是怎样教你的,魔界这样的地方,也放的下心许你独身一人——”默了一默:“若不是上次我有意放你,恐怕你也没有今次这个机会来同我王兄争斗。”
她仍是侧着头,声音里有不容置疑:“师父他是天下最好的师父,不许你说他。”
他笑了笑,道:“我不过随口一提,你紧张什么——”绕到她面前,摹着她的眉眼她一幅愤然的样子细细看了看,片刻,敛笑道:“你喜欢他?”
她目光闪烁,不去看他,却被他扳的不得不对着他的一幅认真眉目:“你努力做到最好,做旁人做不到甚至不愿做的事,只是为了,能让他觉得你很好?”
她没有回答,他直起身背对着她立了立,笑出来:“傻姑娘。”
然后彼此沉默良久,她先开口:“你说的对,我杀不了你,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她说完这句话,殿外已有窸窣脚步声渐次靠近,她冷冷朝着殿门看了一看:“把我交给他们,对所有人证明,你是个称职的太子,或者,你反正放过我一次,不如再放一次。”
他徐徐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眸眼干净,这样出尘的姑娘,想了想,道:“放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她不屑的:“没什么好处。”
他低头凑近她的面庞,淡淡笑道:“既没好处,我又为何放你,留你做个侍妾,其实也不错。”
她果然气道:“你敢?”
他凑得更近,将她逼到桌角,眼睫几乎触到她的眼睫,鼻尖扑来她身上淡淡桑昙香,沉声道:“你看我敢不敢——”
她一手扶着檀木桌案,一手暗自捏诀,却在指尖白光隐现之时被他一把捉住握入掌心,嘴唇几乎贴在她面上:“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勉强,你不愿意,我放你走就是,何必回回都要用拳头说话——你既晓得杀不了我,还做这些无用之功,不觉得很没意思么?”
她怔了一怔,忽然松了口气,咬着唇道:“你肯了?”
他却没再说话,捏着她胳膊甫一用力,二人已到了魔域结界处。
他将她放在结界的边上,结界处飞旋着的灰色气流将她的青丝笼的如同一道浓雾,素衣沾了不少方才打斗时沾惹的魔族护卫溅上去的黑色血迹,更显得她立在那里似山水墨画一般,身姿杳渺。
他没忍住上前几步,于她毫无防备的状况下,将她揽入怀中吻了下去。
她原本力道甚强,此番却似手脚并缚,十分温顺的躺倒在他怀里,褪去韧性,仿佛不知情。
不过是唇印着唇,他这一吻,也只片刻。
片刻后,他将她推入结界,没去看她那时离开他最后的一眼,是愤恨,还是别的什么。
他终究没逃脱魔君怪罪,因着阮菱伤亡的王族护卫不少,他被杀一儆百的放逐在魔界极寒之地数十年,数十年后,于颜曦四百岁生辰那日被放出来。
那些年,他想了很多,以为自己爱上那个姑娘,却不愿承认自己爱上了个姑娘,便在恢复自由后寻了不少姑娘作乐,却是觉着一个比一个让他心烦,后听人说凡界鬼宗有个新诞的小千金长的不错,便掳了过来**——确然,那千金长的不错,可他说服自己想要追求那姑娘,说服到最后却同那姑娘作了知己,简直毫无道理可循。
但他终归明白,当一个惯常以相貌为择偶标准的人不再去在乎相貌,即便对着个比她还要美的女子,也做不出半分姿态,是个什么境况。
自然,才至他今时能这般主动的追求阮菱,甚至请求投入东莱门下,只为能靠她近些。
魔少这个段子述来不长,却十分耐人寻味。
倘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对阮菱的一颗心,我就该重新审度,而阮菱于魔少,大概也非我从前论断的那般简单。她其实晓得魔少的心意,又三番五次被他救命,倘说她是一个冷情的女子,也不至冷情成那样,依照我对她的了解,便是我觉着她对魔少多少有些情愫,却又不肯因魔少动摇她对东莱的情愫,因东莱比之魔少,在她心中更甚,所以用了个比较极端的方式,以为对魔少刻薄些,她便能坚定自个儿对东莱的心愿。
若真如我猜测如此,实该我引导她正视自己心意,譬如那时魔少正视自己的心意,或者自私点来讲,假如她喜欢的人是魔少,我心底,也不会觉得太对不起她,也能好受些。
当然她若爱的是东莱,也还有机会,总归两个月后,我与东莱有着那样的结局。
虽不晓得依现下之势,有什么会让我兀然放开东莱,但菟虚之境不是虚妄,合该我要好好珍惜这些时日,不管是与东莱,还是阮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