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天音阁立下誓约,倘谁能用哪种酒使她在三杯内醉倒,她苏戚,便是谁的人。
她为自己描了段未知的归宿,等待着那个未知的人来带她荒醉人生。
誓约立下七月,七月没有一人能让她兑现誓言,已是景历十二年的年底,这一年冬季,阳光甚好。
冬至那日,来了位从王都边郊南下的看客,自称有种祖传的酃酒,可使苏戚不用三杯,甚至一杯之内,就昏醉不醒。
他一言既出,徒惊四座,待苏戚一场戏谢幕,已是摆好了阵势来等她品酒。
实则在这七月之间,口出狂言的不少,言过其实的也真正繁多,然这位看客清逸脱尘,怎么看怎么像个方外之士,竟也惹得众人都莫名有些期待。
人心真是很奇怪,一个人得不到的东西,旁人能得到,得不到的那个人就会非常愤闷;一群人得不到的东西,却十分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代替他们得到,大概这便是距离决定选择,距离的远了,世人多半要选择放弃。
这些选择放弃的看客,磨拳霍霍想要搞清楚到底谁才能将他们放弃了的苏戚收归囊中。
那位来自王都边郊的看客,给了他们答案。
诚然苏戚没有一杯就昏醉不醒,她接过酒,轻轻抿过,自如放下酒盏,接着第二杯,入口一半,本还从容的一张脸,却蓦然变了变,而后蛾眉一展,笑道:公子的酒果然绵长劲力,奴若再喝下去,恐将真正伏案不起。”
将酒盏推回至那公子面前:“苏戚,信守不渝,今夜便是公子的。”
朗月清辉,轻颦婉笑,芙蓉帐内,她一双眼,已是迷离。
王都公子伏在她上面,一手滑过她侧脸,手指在她脖颈抚了抚,便凌空落去腰间,面上带着明惑的笑对她:“明明那酒是很普通的酒,我不过是想做些噱头罢了,倒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苏姑娘你,竟也将错就错——”
她眼中方溢出一丝疲惫:“我累了,终究有这么一天,那么早晚,与谁,又有什么关系。”
王都公子怔了片刻,手下却猛然用力,将她的腰封抽出去甩至床下,另一只手,则十分利落的扒掉她上身的盘扣,扣子扯开的瞬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阖上双眼。
那股在她身上欲更近一步的力道,却戛然而止。
用玉佩将这公子一力打的分神的人,正是兀然推开房门的陆安。
他身后跟的,是早哭红一双眼的莲落。
王都公子识趣,整了整衣衫,拱手道了声告辞,便欲仓皇而出,却在经过陆安的身旁,被他轻巧从腰间抽出的一把软剑刺破咽喉,鲜血喷涌出来,他没甚挣扎的倒地而亡。
莲落震惊之余,却强捂着一张嘴不让自己发出声,他则从腰间又取出张帕子,一边拭染在剑尖上的血,一边朝她走去,边走边道:“过瘾了?”
她掩上胸前罗衣,冷嘲的:“我不晓得,你还有使剑的本事。”
他凉凉道:“你不晓得的,还有很多。”
她伏在床边,不屑的:“是么?”
他缓步而来,待莲落默默出去掩上房门,方坐在她身边。两手将她扶起揽至怀间,抚摸着她的鬓发,良久,端重的:“你这出戏,唱的很好,我入戏了。”
她的身子猛然抖了一抖。
他再道:“若你胆敢再这样放纵自己,我定然,不会轻饶你。”
她伏在他的腰间说不上话,眼中岚岚,可能她等这一天等的太久,又可能她觉得这该是她原本喜欢的那个人,或者不是,总之她怕再次错解他。于是她沉默半晌后,双手揪住他的墨色长袍半仰起身子,抬眼对上他:“不轻饶又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一双望着她的眼睛倒专注,目光凝深仿佛要将她看透。他这样看着,抚着她鬓发的手却忽然一紧,低头作势将她吻住。长吻伴着他肩臂上的力量,十分霸道,她理当挣扎,因使得斜髻上的发簪脱落,墨色长发如瀑倾泻而出,在她身后铺开一道长河。
缚着她的那股力道最终渐渐松懈,他将她缓缓放开,手指勾住她的下颌,看着她:“你说我能拿你怎么样?不过是要将你方才要做的事做足了——”目光在她脸上游离一遍,再道:“你想么?”
她茫然了片刻,方甩了手朝他的一侧脸上掴去,又很必然的被他在半空中钳住,声音没什么温度:“你不想,便让莲落陪你回去,既要做我陆安的女人,就该拿出些旁人没有的气度。”
她反咬了咬唇:“你说什么?”
他道:“苏戚,你明知故问。”
那一刻她脸上有着尘埃落定的释然,芙蓉帐内的糜软之境一瞬将她映的有些鲜媚,看了他许久,却凉凉一笑:“原来,你这样说,我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开心。”
她说,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开心。
苏戚那时说这句话的心理,我大致能理解些。因陆安到底不是白琰,但是既然错了,她又不晓得,便只能以为是她对陆安的感情其实并没有那样深,以为是陆安对她前后不一教她很失望,而对陆安吻她那回事,我想她应是没有感受到她自己,抑或是陆安,因着那个吻,所该有的感受罢了。
大宣景历十三年春,苏戚与陆安的关系基本上已经挑明,虽则他二人中间还是有些疙瘩,相处起来,也实在不大像寻常中恋爱的男女那般亲密,但总算于旁人的眼里,是公开的一对。
公开到陆安他爹陆竟耳中,陆竟动了重怒。
那场景描摹起来,也就是陆竟觉得自己的儿子身为招瑶郡的四大才子之首,而他是堂堂郡守,他一个郡守的儿子同一个戏子恋爱,简直是沦丧门楣。然因他不晓得苏戚原本是白琰的心头好,若是晓得,他一个郡守的门楣,与皇家的门楣相比,连门都不是。
他对陆安声厉色荏,要求陆安即时同苏戚撇清关系。
换来的是陆安比上回更云淡风轻的:“不过是同一个戏子玩玩,旁人认真,你也认真了么?”
他爹恐他是缓兵之计,又觉依着他的性子,不大缓的起来,只好劝了劝他要把握些分寸,别玩出了火之类,也就撇手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