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想顾翩芊怒意更盛,一把扯住她的衣裳,冷哼道:“你倒不知羞,果然是个戏子,抢别人东西,抢的也是这般理直气壮。我却早前看错了你,还总软言相劝相公常来你这边,如今看来,竟是我给自己使了个绊子。”
她凌凌拽开顾翩芊的手,沉静道:“我从未听晓你娘家人给你送什么衣料,这衣裳,也是相公自个儿前日差人送来,与我并无任何干系。倘你心疼这些料子,我脱下来还你就是了,若还不能解气,我倒认识一些布商,手头里与这相仿的,甚至比这还要好的,比比皆是,你愿意的话,我替你留上几匹。”
默了默,又道:“你说的那些话,我不爱听。生计和生活我分的清,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也分的很清——我晓得相公怎样对我,不是承了谁人说情。”
顾翩芊冷嗤:“这里不是天音阁,没了那些男子的追捧,你什么都不是——”又冷哼一声:“纵然他们追捧你,你也什么都不是。相公娶你,是相公宽豁,同他喜不喜欢你没有一点干系,你想知道在他眼里,你是什么吗?他对我说——”
凑近她的面上,勾起眉眼,十分不屑:“他对我说,他娶你,不过是因着你亲自送上门来,又长了张不错的脸,是个男人,便不会有拒绝的道理,但他却从未将你真正当过妻子,在他心中,能做他妻子的,只有我一人——”
又嗤诮的:“如此,你还敢说,不是因着我,你才不至于被他彻底冷落?”
她的身子轻轻颤了颤,虽是晓得她的这些话不过是在激她,却仍忍不住被她激的头晕目眩,莲落上前扶她,被她挡在一边。咬着一张唇,努力不让自己的怒意散出来,而后看着顾翩芊在她面前继续冷笑:“你方才说要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恐我不要,我怎会不要,你现下脱了便是。至于你说的那些什么布商,也好意思说那样的话,我堂堂一个守尉长女,又是太守大人的儿媳,会受你一个戏子的恩施?”淬了一口:“怕是沾到了些秽气才真正得不偿失。”
莲落终忍不住,上前与顾翩芊理论:“少夫人怎好这样说小姐,我家小姐——”
话头未落,却被顾翩芊一掌抡圆了掴来,顿掴的她一张薄脸五个鲜明指印:“我与你家主子说话,你一个做婢女的,有什么资格同我插话?”
顾翩芊那一掌打的狠烈,也是嘲笑,指印落在莲落脸上触目惊心。苏戚从前并不是任人欺侮的性子,今次自己被骂,自己的婢女又被打,她竟未得半分动怒,反强撑着将褙子从身上褪下来,挽在手上递到顾翩芊面前:“纵有天大的怨气,现下也该消了,衣裳还你,还请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她姿态放的甚低,顾翩芊偏不领情,伸手自顾将那衣裳一扯,而后使力甩出门外,衣裳在空中旋出个冷清姿态,落入雨中。
她凉凉一笑,好像从未在意,拱手相送顾翩芊至门前,正看着她欲踏门而出,但不晓得她那脚怎的就踩空了一下,将倒欲倒之际,扯了她的胳膊一同扑向雨中。
她在倒地一瞬,方看清了对面雨里飞快走来的一人,是陆安,那时她始知顾翩芊踩空是假,要将蓄谋伤害她人的罪名嫁祸在她头上,才是真。
雨势那样大,落在她身上如顽石倾砸一般,她不觉疼;冷水浇着她单薄的中衣,她也不觉冷,只眼睁睁看着明明她两个都倒在雨中,陆安却只去扶顾翩芊,仿若视她不见,她才真正感到心寒。
心寒之际,还要忍受他在她心上再剜一刀:“翩芊平日对你不薄,何以至你这样待她?你晓不晓得,若她今日有个三长两短,若她有三长两短,受伤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我的孩子?”
她蹙眉望他,简直不可置信,侧仰着头,看他双手怀抱着顾翩芊,看他居高临下,雨水混在牙齿里打颤:“你的孩子?她的肚子里,是你的孩子,我肚子里的,就不是你的孩子?陆安,讲那些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他冷眼瞧她:“陆家的嫡子,只有一个,阿戚,倘你真正不在乎名分,就不会拿孩子开这种玩笑——”似瞟见顾翩芊裙边的血迹,惊了一惊,面上陡现出忧戚,将顾翩芊抱的更紧,而她缩在他的怀中正似一只翩芊雨蝶。转身提步跨出之时,口中坚定:“翩芊,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他走的匆忙,满心满眼都是顾翩芊,并未发现,伏在雨地里的苏戚,身下也是一滩绯红,但她却浑然未知,只是瞧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口中喃喃:“我从未在乎名分,在乎名分的,一直是你。你说你会爱我们的孩子,你会待她最好,你说的,陆安,你不是人——”
那一年冬,苏戚与顾翩芊,双双失了孩子,六个月大的孩子,已经可以看清男女,顾翩芊的是个男孩,苏戚的,则是个女孩。
但是,都死了。
顾翩芊承受不住,自掉了孩子,就一直卧病在床,这样说,倒不是因着苏戚没有卧病在床,她就能够,承得住那丧子的伤痛。不过是,自此之后,她一颗心对那陆安,对陆府,已无知觉。
是的,哀莫大于心死,她放弃了。
从前她就一直骗自己,像她娘一样,明明觉察到那个男人其实不是自己想象,却总能因着他对她的其他一些好来宽慰自己,告诉自己不能想要太多。假使他不许她看从前的书信,假使他不许她再撑那把油纸伞,她也能理解为大概是这个男人不喜欢怀旧,便将那些东西都收了起来。现今瞧着,顾翩芊说的对,他对她,既能说是她自己贴上来,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应是真心,她与一个同自己不是真心的男子认真这些年,才真正可笑。
何况她隐约听到下人嚼舌,经此一事,陆家已认定她是个祸害,陆安正打算,如何将她休了,如何将她逐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