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狗
若玛靠着墙壁喘息,死亡的气息渐渐散去,短发女生也是惊魂未定的一副状态,顺着墙角蹲了下去。同时,她把手中的电筒放进背包里。
拉开链条的背包中露出纸盒的一角,突然触动了若玛的神经。她一把把包拉扯过来,短发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拽倒在地。
“搞什么?”
纸盒已经在若玛手里了,但她看着纸盒,居然手足无措起来,而刚才,就那么一瞬间,她的感应竟是那么强烈,仿佛真正被拉拽的并不是短发,而是她自己。
若玛把目光放在短发身上。深蓝色斜包、短发。
自己找上门来了。
若玛的愤怒之情油然而生,她紧紧捏着她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提起。
若玛瞪着她,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你在搞什么鬼!为什么把我拉进来!”
如芝,也就是这个短发女生,喉咙里像有东西堵住似的,声音不能痛快地发出来,“谁把你拉进来了,哪个神经病闲着没事干?你自己的事你自己不知道啊!”
若玛松了她的衣领,如芝没站稳,再次倒在了地上,她显得更加恼怒了,“你内分泌紊乱吧!”
若玛似乎没有听见,她打开了纸盒。
玻璃的碎片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在若玛脸上晃来晃去。熟悉的铜镜边框映入眼帘。
她似乎平静了一些,“你为什么要偷这个东西?”她还想问她为什么进入她们的宿舍,一个人朝这边走来,他看到这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不禁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他从她们身边经过,当他看到若玛缠着绷带的右手时,脸上的表情又换了一副,似乎有点迷惑,又有些小小的害怕。
“找死的东西!”若玛轻声咒骂了一句。
“走吧。”如芝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换个地方说吧,这里人多。”
若玛又瞪了她一眼,对于这个人,她简直没有一丝的好感,即使她也算救过她一命,但是也是她把她拉进眼前这种局面来的,毕竟,功不抵过。
她们走出教学楼,若玛跟在如芝后面,看她要到哪里去。
还以为又要搞什么花样,原来不过是到大榕树下去。
若玛心里毛毛的,头顶的榕树叶子在晚风中摇摇曳曳,总让人感到心神不定,尤其是底下的几盏绿色的照明灯,就像鬼片中用来营造气氛的那种灯光。
“怎么了,害怕了?”如芝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
若玛冷冰冰地朝她看了一眼,不理会她。
如芝拍拍旁边的凳,“坐呀。”
“有什么话就快说!”几乎是在如芝的话语刚结束,若玛就没好气地命令她。
如芝看起来很无奈,微露怒色,直直地盯了她几秒,“好歹把东西还给我吧。”
若玛迟疑地把纸盒递到她眼前,如芝迅速地夺了过来。
“你偷它干什么?”
“在我这儿总比在你那有用多了。”
“你到我的宿舍来做什么?”
“我叫如芝,汪如芝。”她把纸盒塞进包里。
“为什么?”
“你叫若玛,对吧?”
“徐静的死是怎么回事?”
看来,若玛并不想和如芝成为朋友。
“关于前前后后的一切事情,我想我们应该慢慢地来理顺它,你和我都一样,很多事情都被蒙在鼓里。”
“我可没把你蒙进鼓去!要不就弄个明明白白,要不就势不两立!”
“何必呢。”
“你知不知道出的是人命,你要是愿意等,那就还会有人在这个间隙中死亡!”
“还会死亡?你怎么知道?”
“直觉!”
如芝低下头来,若玛的预感也许真的比她都强,不然她怎么会看不到若玛看到的呢?
“那天晚上,你去501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
“第二天天不亮我又去了一趟,门还是我锁上的。”
“除了那面破镜子,你还拿了什么?”
“什么也没拿。”
“为什么要拿这面镜子?”
“你不是知道吗?不然,”如芝盯着若玛的右手,“你怎么会受伤呢?估计是被玻璃划破的吧?”
“我不知道。”
如芝有点惊讶,难道若玛在说谎?这面镜子有很大的问题,她怎么会不知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跟你解释了,反正,我也不知道。”
若玛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我是真的不清楚,那天晚上,这面镜子无缘无故就摔下来了。”
“无缘无故?”
“没错,它自己不断地摇晃,就像有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
“你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有个女人在打她。”
“女人?可我看到的明明是条狗啊。”
“狗?”若玛突然想起,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身边确实有条狗。
“你看到了什么?”
那天晚上,如芝在阳台上看着若玛进入了501,于是她睁开右眼和上左眼,因为这样,她就可以看见无法看到的事情。
徐静坐在凳子,低着头似乎在看书,周围的人各干各的事,房间里灯火通明。放在桌子上的铜镜正对着她。
隐隐约约地,镜子中似有影子闪过,开始像个不断跳动的点,在镜面上时隐时现,到后来,镜子表面居然一片漆黑。
徐静抬了一下头,黑影马上就消失了。她的舍友过来,把一把剪刀放在了桌子上。
几缕头发从额头上散下,遮住了徐静的一侧脸。她又低下头去。
镜子里的黑影再次出现,镜子表面就像是水面上的波澜,起伏不定。如芝虽然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但她所见所闻完全就像真正处于现场。诡异的镜子发出噗噗的声响,仿佛水煮开了。突然,镜子里的波浪越来越剧烈,甚至连它的位置都在移动。
徐静好像察觉到了,蓦地抬头。
镜子中出现一双奇异的眼睛。
徐静愣在那里,如芝在背后冷静地观察。
这是狗的眼睛,没错。
徐静的眼睛本来就是大而无神的那种,此时看起来更是恐怖,简直就是关在疯人院的女神经病。
狗的眼珠无比黑暗,似乎是镜子的一个无底洞。这个无底洞忽然冒出一些黑乎乎的东西。
跳蚤!难道是狗身上的跳蚤?
恶心的虫子爬出镜子,爬过黄色的桌面,跑到了徐静手上,顺着她的手臂钻进衣服里。
这个迟钝的人现在才认识到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但她的手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跳蚤,甚至想咬开她的皮肤爬进她的血管里去。
她顿时疯癫了,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不断地甩着自己的双手,但她的身上的跳蚤到了不能再多的地步。一部分从她的头发爬进了眼眶里。
她在地上又蹦又跳,就像一把火烧着了她的衣服。宿舍里所有的人都惊异地望着她,一时竟被惊呆了。
徐静一个踉跄摔倒在桌边。她艰难地把手举起,颤颤抖抖地在桌面上摸索。她抓到了剪刀,拿起来就在自己的手上乱戳。
鲜血喷薄。对于其他人来说已经完全不是好奇这么一回事了,恐惧就像触电般蔓延全身,她们尖叫着冲出宿舍,留下一个癫狂的疯子。
徐静只能自生自灭,肢体上的疼痛和内心的恐惧、恶心让她消耗了一切力气。她神经质地平静下来,又坐上凳子去,任凭身上的跳蚤到处肆虐。
镜子中的眼睛依旧虎视眈眈。就那么一瞬间,铜镜发出破碎的爆裂声,里面跳出来一条狗。
狗的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反而像一个白斑,它绕着徐静转了几圈。如芝心里无比纳闷,意欲看个究竟。狗猛然转过头来,直视如芝的独眼。
它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形,朝如芝的方向扑来。
如芝吓得睁开右眼,急忙退到屋里去。
若玛把自己看见的也和如芝说了一遍,如芝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像在沉思,自言自语地说到,“我可能知道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恶狗过后,那个女人就来了,她鞭笞徐静,最终使她跳楼放弃生命。”
若玛似乎并不完全赞同,“就算这样,那么前因后果呢?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如芝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难道她连这些常识都不懂吗?
可为什么她居然能看到不该是常人看到的东西,甚至她的感应,居然可以比如芝都强?
不可能,虽然对若玛并不熟悉,但单从这个人的眼神以及她无所畏惧的行为,都不应该是那种虚假或者处心积虑的人啊。
也许,她真得一无所知,对自己一无所知,对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如芝又把头低下了,她看到了地上的影子。
“快走!”她一把拉起若玛,使劲全身力气朝前方扑去。
一根粗壮的树干砸了下来,如芝和若玛摔在草坪上,双脚被掩盖在树干的浓密树叶下。
她们抽出脚,望着因缺了一部分而显得怪异的百年老榕树。
果真不出所料,拨开徐静凝结着黑色淤血的头发,里面居然夹着大量的黄色毛发,经过化验,确定就是狗身上的毛。
“可能是她摔的那块地方本来就有狗毛?”
“那宿舍地板上的狗毛怎么解释?”
“问一下住在501的人有没有养过狗。”
他们离开停尸库,当里面的灯全部熄灭后,偌大的地下室只剩下几具干瘪甚至变形的尸体。
徐静被停放在最里面的一处,在她周围的是另外三具。其中一个因溺水而死,在江里整整泡了一晚上,背部朝上漂浮着,第二条被下水捕鱼的船夫捞了上来,脸成了骨头颜色,嘴唇淤黑。而打捞尸体的人现在还在医院里挂盐水,已经三四天了,并没有人来认领尸体。
还有一个显然是个拾荒者,上午刚被人在桥洞里头发现,估计死了不到一天,还无法确定是否死于自然。他的尸体飘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不是尸臭,而是他身上穿的衣服以及那头像钢索一样坚硬杂乱的头发。桥洞附近的居民说这个流浪汉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经常把半个身子探进垃圾桶,在里面捡吃的,至于他来自哪里倒没有人知道。再说,他看起来明显是脑子有毛病,那么到处流浪也不足为奇。
最后的是具女尸,死在出租房。房东上门要房租的时候发现她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穿着宽大的白色衣服,手藏在脏得发黑的袖管里,断了两天的气。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经过法医检查后果然不出所料,她已怀孕三个月。
这几具尸体加在一起,且个个死得都不明白,可见警察们遇到了的是个多么棘手的忙季。
如果说尸体仅仅只是僵硬的,那倒未必准确。除去停止跳动的心脏,他们的皮肤兴许还在感受着。
昏暗的地下室,四面都是坚硬的墙壁,然而,仿佛从地底下,来自土层深处的阴风在向上侵袭,试图穿过钢筋水泥铺成的石板,腐蚀那些还保留着形状的物体。
徐静的手在这不太明显的阴风中,从放尸板两边依次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