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西,那深宅大院,依旧是一袭白衫,但此时本该温润如玉的容颜却有些许扭曲!
他猛地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柔软的衣角、宽大的广袖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飞扬起优美的弧线,似蝴蝶翩飞,似惊鸟展翅,说不尽的幽雅飘逸。然而他身后的随从却没有一人敢欣赏这一幕,全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白衣男子指着其中一个随从骂道:“饭桶!饭桶!全都是饭桶!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到,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搞砸了!要你们何用?”
说着他突然抽出墙上的剑,怒气冲冲地对着那随从一剑刺去!“嗤”地一声,那随从哼都没哼一句,接着他又“唰”地将剑拔出,那随从应声倒地,殷红的鲜血顺着那剑尖“滴答、滴答”地往地上滴。
房中一片安静,跪着的随从全都屏住呼吸,承受着主人的盛怒。
突然间,一道白光闪过,那一瞬间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照得煞白,若他们有人抬头就会发现,他们主人那张玉面和那到闪电一样白,白得毫无血色!一声惊雷炸开,那原本怔住的白衣人似回过神来,他猛的一掷,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在门外地上,哗哗而下的雨水瞬时将剑身冲刷得干干净净。
“带他下去,好好医治!”
几个随从赶紧上前,将那受伤的同伴抬了出去。
“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影二,吩咐所有人全力寻找!”
影二领命下去后,白衣男子便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一下跌坐在椅子中。扫一眼桌案上的书信,他也没心情看任何字了,张口问道:“影四,江陵那边如何?”
影四赶紧上前拿过书信看了起来,看完后恭恭敬敬地回禀到:“禀郎主,无大事,只是……”
“只是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心情不佳的白衣人不耐烦地喝到。
“是,最近和人逛了青楼,还和一王姓男子交往甚密!”
“啪”地一声,白衣人将书桌上唯一剩下的一只笔摔到了地上,墨玉般的眸色越来越深:“加紧时间找到那人!赶紧给我找出来!”
沐云曦犹豫了两天都没下定决心回萧府,她鸵鸟地安慰自己,萧陌应该在温柔乡里舍不得回家,她回去了也没用。就在她犹豫不决的第三天,玉竹告诉她,萧陌让她回去,有事情要跟她商量。
看来有人比她着急。
一到萧府,众人下车后各自散去,沐云曦则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找张大婶,要了点儿食材,做了盘茄饼,端着往临风轩走。
不用人说,萧陌在家的话,必定是在他的书房了。
走到半路遇见来找她的玉竹,玉竹见她走的不是回闻雪阁的路,便问:“夫人,您去哪?”
沐云曦转身看着她,不解的问:“咦?下午你不是说你家郎主找我么?”
玉竹指着闻雪阁说:“郎主在您院子里等呢,听说这几日他都在闻雪阁里,夜里也在闻雪阁歇息的。”
沐云曦脚下一顿,愣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来到闻雪阁。原本以为萧陌会坐在屋子里,没想到他竟然就在院子里站着。
她一迈进院子他就看了过来。
脸色阴沉,五官紧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冷得跟冰块似的。
她心惊胆战地慢慢往萧陌面前挪动,离他起码还有六七步的距离她就停下来,举着手里的茄饼假意邀请到:“紫玉酥饼,要吃点儿么?”
萧陌不动声色地说:“端过来吧。”
咦?为什么不是拒绝或者干脆不理?这样她才好独享美食啊!她不情愿地又向前挪了两步。
萧陌似乎对她这种蜗牛般的前进速度忍耐到了极限,他上前两步,夺过她手里的点心,咬牙切齿地问:“怎么?舍不得了?”
这人会读心术么?怎么知道她舍不得这盘茄饼?
沐云曦有些不情愿地抬头笑笑,道:“怎么会?特意为郎主做的呢。”
“我说的是他!”萧陌加重语气,强调道。
“谁?”沐云曦不不解地看着萧陌。
萧陌眼神凌烈,冷笑着说:“谁?别装无辜了,那晚与你在倾城楼外拉拉扯扯的人!前几日你们在面馆门口搂搂抱抱,恋恋不舍的人!你就这么舍不得他?他才在你店里待了多久,就把你的心都勾走了?你怎么是这样轻浮的女子!”
这是萧陌对她说得最长的句子,也是他对她说得对多话的一次,可是却是在指责她。
长叹一声,沐云曦同样回以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是在温柔乡里,软玉温香抱满怀么?况且我们又不是真的夫妻,你干嘛在乎我的心在哪里,被谁勾走,舍不得谁?我还想问你呢,你到底为什么娶我,为什么要让三个人都痛苦!你们既然如胶似漆,爱意绵长,为什么要把我拉进来,为什么要让我陷进你们的痛苦里。”
萧陌听了这话,怔住了。
他脑中突然浮现出那个他一生都不能释怀的场景:那个泪眼婆娑的女子,她楚楚可怜地跪在地上,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用脚踹了她一下,尖酸刻苦地嚣叫道:“痛苦,你竟然有脸说你痛苦么?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么?我这一生的痛苦都拜你和你的父亲所赐!他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落井下石,火上浇油,你呢,你在我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又狠狠地打我耳光!你说他是我的孩子?哈哈……哈哈……谁信?谁信?你信么?你说你信么?你在外面流落那么多年,早已经肮脏不堪!你竟敢说你是清白的!你骗谁?你骗谁……”
他说着说着又朝地上的女人踹了两脚。似乎这样还不解恨,他又将一旁早已吓呆的孩子拽过来,狠狠踢了一脚,女人将孩子紧紧地护在怀里,嘴里不断求饶。然而那男人好像怎么也发泄不够,他将孩子一把扯开,伸手撕开了女人的衣服,在她那布满伤痕的身体上不断抓咬,直到那女人完全裸露,直到女人痛苦的尖叫……
“我来让你体会什么是痛苦!我的痛苦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萧陌紧紧地闭上双眼,猛烈地摇头!
不要痛苦,他不要痛苦,他不会痛苦!他这一生都不会痛苦。他扬起手中的盘子猛地往地上一摔,“哗啦”一声响后,院子外又传来几声惊呼。
被萧陌暴怒的样子吓了一跳的沐云曦不一会儿就冷静下来,她咧开嘴自嘲地笑了:这样最好,撕破脸也别掖着藏着了。
她抬起头,扬起下巴,对看着地上碎裂的盘子发愣的萧陌说:“不如今日就将这事了结,你给我一纸休书,从此各不相干,两不相欠!”
萧陌猛地抬头看向她,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发出一个字,半晌,他口中才蹦出两个字——休想!
看着萧陌怒气冲冲的离开,沐云曦亦是火冒三丈!
回到屋中她坐在床上,突然想起萧陌在这里睡过几晚,心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逮着被子就开始拆!
她要把被子全部换掉,她不要闻到他的气息!
古代的被子,全部是缝上去,不像现代的是一个桶子拉上拉链即可。沐云曦一阵乱拆后,被子就成了几块布和一大堆白花花的棉花团。
拿着手里的布沐云曦顿时傻眼了:这,这要怎么装回去啊?
闻雪阁的动静这么大,整个萧府的人几乎都惊动了。刘管家见闹得这么僵,有些不放心,便叫玉竹到沐云曦屋里来看看。
一进门玉竹就见沐云曦在乱七八糟的床前,手里拿着一块布条发呆。玉竹赶紧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大声喊道:“夫人,您别想不开啊!不就吵两句嘴么?等郎主气消了就好了,您怎么能这样想不开啊!您赶快把这东西放下!”
玉竹这么一叫,门外的人也慌了,有的跑进来帮忙,有的跑去告诉萧陌。
玉菊着急地看着沐云曦,语无伦次地说:“夫人,您别生郎主的气,有什么好好商量啊。”
玉竹也两眼含着泪花,说道:“郎主不是成心的凶您的,他舍不得的,他只是气急……”
不一会儿,整个萧府的人都站在闻雪阁院子外了,就连许久不见的秦安都来了,怔怔看着一屋子的狼藉。
沐云曦哭笑不得地看着被她拆得乱七八糟的被子和院子里一张张写着关怀的脸庞。她都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事情怎么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呢?先是王尧臣突然表白,又突然离开,接着她和萧陌闹翻,还让人们误会她要寻死?这生活好像越来越刺激了啊!
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到底要怎么办,萧陌突然冲了进来,见她傻愣愣地站在那发呆,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外面走。
沐云曦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大声喊道:“喂,干什么?你拉我去哪里?”
萧陌许是动了怒气,手上的劲儿有点儿大,把沐云曦捏得有些疼。
“好疼,你放手!”
见萧陌仍旧不理她,她便使劲儿想挣脱萧陌的钳制。她正挣扎时,萧陌突然停下,她一下撞到他怀中,萧陌则顺势将她拦腰抱起就走。
当着这么多人,沐云曦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使劲儿地推搡萧陌,捶打他,可萧陌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像她在帮他挠痒。
她不禁有些泄气,心中涌上了阵阵不安。
萧陌一路疾走,衣角生风,径直将她抱进了临风轩他的卧室,然后将她扔到床上。
落到床上的沐云曦也顾不得自己那多灾多难的腰背传来的疼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迅速跳下床,哆哆嗦嗦地站在床角看着萧陌不敢说话。
她被萧陌浑身散发的煞气吓到了,更被自己的猜测吓坏了,眼泪不停在眼眶里打转,惊恐地看着萧陌。
不知是生气还是因为走急了,萧陌胸口上下不停起伏,他一字一顿地逼问道:“就这么想离开?甚至不惜用生命威胁?”
啊?这个?这误会大了!她只是气恼她的被子被他用过了,可是这个理由他相信么?她不知道如何解释。愣了会儿,突然懒得解释了,如果萧陌肯因此给她休书,从此一了百了也不是坏事。只要他不逼她,只要他不霸王硬上弓。
管他的,要误会就误会吧?
见她沉默不语,萧陌的脸色更难看了,胸口的起伏也更激烈,他紧紧攥着双手,咬牙切齿地看着沐云曦,一副欲除之而后快的样子。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
可是过了一会儿,萧陌渐渐冷静下来,他慢慢放开紧握的手,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心绪对沐云曦说:“你想要休书也成,你得先替我做件事情,事成后就给你休书。”
“什么事?”
“今日乏了,明日再说吧。你在这里休息,我去书房。”说完萧陌就要离开,沐云曦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他,认真的问道:“你不是诳我的吧?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她还真是爱立字据,字据真有那么可靠?
萧陌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好,明日一早到书房来找我立字据。”
“说话作数?”
沐云曦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现实,如果事情这么简单,休书这么好拿,萧陌当初为什么非要娶苏绾呢?这肯定是萧陌的缓兵之计,或者根本就是诳她的。
“信不信随你!”
萧陌说完一甩衣袖,走人了。
坐在萧陌床头,沐云曦哭笑不得。
现在好了,嫌来嫌去,整出那么大个误会,竟然被弄到他的房间来了,还得睡他的床,这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到处都是那淡淡的兰花香啊。
呃,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