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睁开眼的时候,李秋霞有些茫然。
从医院楼上跳下来,可为什么阴曹地府也像医院一样?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洁白到有些刺目的墙壁,还有……她又打量了悬在自己上方的输液瓶一眼。真奇怪,铁丝钩子、玻璃瓶、绳子结成的网兜,好多年没见过了,老古董啊!
突然听见有一个醇厚的男声轻声唤道:“秋霞,你醒了?”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转过目光,然后愣住了。
这不是老爸吗?
不对啊,这不是老爸,或者说这不是李秋霞印象里的老爸。
眼前的男人有一头乌黑的短发,白净的面孔虽然顶着两个黑眼圈,显得有些憔悴,可是并没有皱纹和老人斑。跟她记忆里的老爸完全不一样,就是之前她见到老爸的时候,他也是一脸皱纹,苦涩的笑容间点缀着几粒老人斑,勾着背好像承受不起身体的重量似的。
秋霞试探地喊了声:“爸爸?”
老爸松了口气,笑了一下说:“你等会儿啊,我叫医生来看看。”说罢起身边出去了。
她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照理说,自己应该死了才对啊?难道说人死后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为什么老爸也在这个世界里头?
她又打量了输液瓶一会儿,顺着输液管看到了自己的手,肉嘟嘟的,手背上还有肥涡,根本就不是印象里头瘦得跟柴杆子似的手。
还没搞清楚状况,老爸带着主治医生进来了。
主治医生见她醒了,笑着说:“小朋友醒了?肚子还疼吗?”一边说一边把被子掀开了一角,将冰凉的听诊器放到了她的肚子上,冰得她下意识就是一抖。
“还疼吗?是这里,还是这里?”随着医生的问话,听诊器在秋霞的肚子上移来移去,她感觉稍微清醒了一些,不过还是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试探地问了一句:“还用检查么?我不是胃癌吗?”
“小朋友瞎说什么呢?从哪儿听来的?你这是复合过敏性紫癜引发的肠道出血,不过过敏源我们还不知道,你好好回忆一下昨天都吃了什么?”穿白大褂的主治医生笑了一下,现在的小孩儿真是好玩,就是一个肠道出血而已,怎么就扯到胃癌了?
电光火石之间,李秋霞的记忆突然接上路了。小朋友?复合过敏性紫癜?是有这么回事,那还是李海十三岁的时候,因为这病少见,那是李海和父母第一次听说这个名称。
李秋霞不禁有些兴奋起来,却不敢再深想下去。
见她不答话,旁边老爸急了,昨天是一家人一块儿吃的饭,具体吃的啥老爸都知道,毕竟饭是他做的,赶紧一五一十地报了出来。
主治医生想了想,都是些挺普通的食物,而且据患儿家属说,患儿以往虽不常吃,但也吃过,不至于成为过敏源呀。不过这个事情谁也说不准,略微讲了一下护理要点,主治医生就离开了。
李秋霞躺在床上又是兴奋又是难过,丝毫没有去听主治医生讲的啥,倒是老爸跟孙子似的送了医生出去,立刻回头就数落起她来:“疼了一晚上,怎么也不叫我们呢?要不是你妈早起上班看见你不对劲……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
她贪婪地盯着老爸看了又看。自从老爸跟老妈离婚之后,她见老爸的次数寥寥可数,再在病房相见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怪过老爸,可惜留老天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泪水突然就冒出来了,秋霞赶紧转过脸去支使老爸:“爸,我想喝开水,您去帮我弄点儿。”
刚进医院,媳妇儿回去请假兼拿东西了,秋霞老爸听了姑娘的吩咐赶紧屁颠屁颠儿地出门儿弄热水去了。留下李秋霞一个人呆在医院病床上捂着枕头傻傻地流泪。
是重生吗?姐这是重生了?被馅饼砸中了?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吧,更何况这些年各种小说也看得不少了,可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哎呀,早知道何必忍受那么多的折磨?早点儿从楼上跳下去不就得了?
居然重生到了十三岁,虽然这时家里条件不好,可爸妈还没有离婚,自己也还是青葱少女一枚,有着健康的身体和无穷的精力。
只有经历了病痛的折磨,才晓得健康是多么难能可贵,所以李秋霞决定,重生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养好身体,把自己养得壮壮实实的!
第二件事情,当然是要发家致富奔小康!
该怎么做呢?该从哪里入手呢?
她一边哭,一边想,到底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身体有些虚弱,秋霞哭着哭着,又渐渐睡了过去。
当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老妈霍明玉已经请了假,赶到了医院。工作再忙,可姑娘生了大病,霍明玉满心愧疚,哪里还有心情去上班?
轻手轻脚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霍明玉立刻把老公赶到一边忙活起来,嘴里还一边抱怨着:“你说这孩子,疼得满身冷汗了还一声不吭,要不是我早上突发奇想进去看看,还不晓得要成个什么样子呢!”
想起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要是耽搁了会有更严重的后果,李秋霞的老爸李德利也是一身冷汗,可一边是捧在心尖尖上的闺女,一边是自家的母老虎,他哪一边也不敢帮着说话。好容易等霍明玉唠叨告一段落,他才小声阻拦道:“你也小点儿声,孩子刚睡着。对了,你请到假了?跟学校请假了没?”
提起请假,霍明玉就是一肚子火气,看了眼躺在床上熟睡的孩子,她压低了音量说:“正好回去碰见她们陈老师,我就拜托了人家一句。我那边儿,哼,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厂里这个情况,去不去有什么关系?偏说什么厂里不能离人,我都差点儿忍不住发脾气了,幸亏向书记来了,我才脱身。”
秋霞的妈妈霍明玉是个直肠子炮仗脾气,本来在单位里就得罪了不少人,这才被调到下头厂里去当厂长,所以她如果不去得跟原单位请假。偏偏办公室的主任跟她不对付,这好容易找到机会,不刁难她怎么可能?
倒是李德利听说向书记帮着说了话,有些诧异地问道:“向书记?他不是调走了么?”
“是啊!”把家里带来的毛毯搭在秋霞的被子上,霍明玉心不在焉地答道:“调令刚下来,怎么可能马上就走?总得把手上的工作跟后头的人交接一下嘛。”
李德利称得上“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协调的憨笑:“这,我不是不懂你们单位上的那些事情嘛。”
模模糊糊听见妈妈的声音,她的眼泪止不住就下来了。只得微微翻了下身,背对着他们,让他们看不见。
女儿翻了下身,霍明玉也没怎么在意,顺手掖了掖被角,这才回头对李德利没好气地说:“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不乐意我去求人给你找门路么?看你这德行,我就是求了人给你弄好了你进去也只有受气的份儿!可你也不能总是这么在家闲着啊!”
李德利缩了缩脖子,后退一步坐在了床尾默不作声。
霍明玉最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就多啰嗦了几句:“以前你也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年纪越大这性子倒面起来了?我是说秋霞小时候像个男孩子似的,挺开朗的啊。怎么大了反倒内向起来,原来都是随了你!你看看你这德行……唉,算了。反正我在那厂子里呆着也是碍人眼的,过几天我就打报告把厂里的职务辞了,回来算了。你一个大男人总没那么细心,要不然秋霞也不会生病了,我还是回来单位,离家近,也好照顾李海。”
被媳妇数落了一通,李德利偷偷看看了旁边几张床的病人和家属,虽然人家并没有看过来,可他总觉得尴尬不已,掩饰似的从兜里掏出烟来说:“你陪会儿姑娘,我去抽根烟。”说罢一溜烟地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