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倪洁洁雄心壮志,要计诱焦富贵入其毂中,并拉了闻歌入伙,约好下次见面再详谈,制定具体计划。
倪洁洁住在地宁宫,闻歌住在凌云剑宫,相隔甚远,便给了闻歌个指环,本为一对,功效奇特,其中一个指环冷热变化,另一个指环无论相隔多远,都会随之而变,用以传递消息。两人先约好在哪里碰头,闻歌若有空,提前一个时辰给倪洁洁传讯即可。
这几天连遭变故,事情繁多,闻歌完全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等了十几天,想来倪洁洁已大不耐烦,这才主动传讯。
然而刚才入定太沉,前几次变化始终没被惊醒,直到最后倪大小姐一跺脚狠狠地将指环变得烙铁一般火烫,闻歌方醒悟过来。
忙不迭梳洗一番,跑下峰去。
两人约定见面之处是在海川宫旧城一处废弃之所,以前这里曾是交易市场,商贩越来越多,容纳不下,只能迁往别处,修缮了一下,种了些树与花,改成广场,但老城的人都搬往新城了,这里越来越偏,根本没人来,没几年就荒废了,脚下砖石裂开龟壳般的细纹,石柱上爬满了藤蔓,松鼠在回廊里蹿来蹿去,月光里漂浮着荒废与沧桑的味道。
闻歌没瞧见倪洁洁那双象猫一样瑰丽的眼睛,却瞧见了一群恶狼般的家伙,四下里冒出来,看见他眼睛都绿了。
“就是他就是他。”有人大喊。
“在哪在哪?”远处有人焦急回应。
“这里这里,快来快来!”
闻歌莫名其妙,这什么情况?中了埋伏?没理由啊。张道三李谋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算他们还有胆子找人来报复,也绝不会如此兴师动众,而且看这些人的眼神,义愤填膺到是没错,但这刻在脑门上的羡慕嫉妒恨是怎么回事?那几个脑袋大脖子粗,手里拿着铲勺,脖子上系着围裙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准备直接将自己炒成盘菜?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呼啦啦已经有近百号人围拢了过来,清一色都是男的,境界参差不齐,最低的只有知人境,最高的已可灵气内敛,叫闻歌瞧不出具体境界。
年龄亦是参差不齐,最大的怕已快有四十,下巴铁青,不知几天没刮过胡子,最小的只有五六岁,扎着冲天辫亦是义愤填膺,以清脆无比的娃娃音戟指喝问:“和倪姐姐约会的就是你吗?”
闻歌一时没反应过来,点点头:“是她约我来这里的。”
此语一出,立引一片哗然:“果然是他!”
再望去,这群人可就变了,顿足叹息者有之,咬牙切齿者有之,仰首望天者有之,无声流泪者有之,抱头痛哭者亦有之,又齐发哀声:“怎么会是他!”
“会不会搞错了?”有人疑道,“这家伙境界如此之低,倪洁洁怎会看上他?”
看上?
便有符合:“对啊对啊,倪洁洁曾跟我说过,她最讨厌小白脸了,没理由啊。”
小白脸?
有人以深谙内幕姿态道:“我听说掌教亲自给倪洁洁定了门亲事,那人叫做焦富贵,是今年的道徒,拜在凌云剑宫方主座门下,家里据说是南疆……”
话没说完,已有人捶胸顿足:“道徒?还是个蛮子?!”
焦富贵?
等一等,你们搞错了。
闻歌终于明白了过来,这群家伙原来是跟着倪洁洁来的,误以为自己是焦富贵,与倪洁洁有男女之情,来这里是幽会述情,耳鬓厮磨。这是捉奸来了!
正欲辩解,却见那扎着冲天辫的小孩一指自己:“不会错,看!他手上戴着什么!”
众人定睛望去,眼尖的立即便认了出来,这几日倪洁洁手上一直带着枚指环,本以为是少女爱美,并未多加注意,此刻方知并非这么简单——这家伙手上竟带着枚一模一样的指环!
还用多说么?还用多问么?这赫然便是两情相悦!已定终生!
闻歌忙用手去挡,已经晚了。众人群情激昂,嚷嚷开来,有大声质问闻歌的,有附和别人的,也有自言自语的,你一句我一句,闻歌被围在中心,只觉头晕脑胀,压根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不用听清,也能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都是倪洁洁的追求者。
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以为倪洁洁已名花有主,更不知道他们怎么晓得今天倪洁洁要在这里“约会”。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兴师动众,一拥而上,一起跑到这里来抓这个不打招呼便摘走他们心头明月的可恶淫贼。
还真是……受众广泛啊。
里面有内门弟子,有外门弟子,有火头师傅,卷着裤脚腰带里插着铲子这位跑出来前应该正在种花吧,那位穿着道袍的大哥你又是什么情况,都已经决定要舍弃尘缘一心求道了还跑这来凑什么热闹?还有这位扎着冲天辫的小朋友……
那位扎着冲天辫的小朋友正挥拳做煽动状:“就是他,不会错!倪姐姐前次有一天深夜才归,此后便一直异常,我问过那天同去的强锋师兄,数两个家伙最可疑,一个是小眼睛胖子,以倪洁洁审美,绝计看不上,还有一个浓眉大眼,毫无疑问,就是他。”
闻歌忍不住问:“浓眉大眼的又不只我一个,这里就有不少兄弟眼睛比我还大,何以见得一定是我?”
幼童不屑道:“因为你眼睛不仅大,而且贼。”
哗啦声响,扯开张画卷,上描两人目光猥琐,形迹可疑,正是闻歌与焦富贵,摊给闻歌瞧,翻白眼道:“是不是你?没想到强锋师兄不仅道法练的好,素描也是一绝吧!”
闻歌挠头:“是我没错,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那下巴铁青的大汉跨步走出,“男儿立世,敢做便要敢担,在下天清宫方难敌,向焦师叔讨教仙法!”
闻歌哭笑不得:“我不……”
“以下犯上有违门规,返宫后我自会请罪。”
“我真不……”
方难敌怒喝:“焦师叔莫要令我小瞧了你!你是天人境,我也是天人境,有什么不敢的!方主座当年如何豪迈干云,怎会收你这么个墨墨迹迹的弟子!”
再不多话,雄拳捣出。
他没说谎,他与这“焦富贵”一样,都刚入天人境不久,就境界论,相差无几。但他没说的一件事是,他之所以现在才刚入天人境,并不是因为资质不佳,全是因为修练仙决“金刚不坏”之故。
但凡仙诀,无不重内胜过外,先养气,再由气养生,金刚不坏诀却恰是相反,先淬炼筋骨,再生气养内。方难敌在知人境与知天境淬炼筋骨花了二十年,功德圆满后才开始破境。
这一拳捣出,境界虽只是天人境,却势若千钧,闻歌不知底细贸然去接,必落得骨折筋断。
眼前一花,闻歌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雕虫小技。方难敌不屑地想。
区区天人境,自然使不出乾坤挪移又或斗转星移这类须臾横跨千里的神奇法术,无非便是缩地成寸而已,而且短短一瞬,也不可能走得太远,微一感应,方难敌变拳为掌,斜斜切落,掌迹延伸处,闻歌身形果然出现。
并非料敌先知,缩地成寸虽快,却无法掩盖灵元波动,方难敌在知人知天两境淬炼足足二十年,不仅变得钢筋铁骨,对灵力波动亦是极其敏锐,自诩清虚境以下无人能及。
方难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似已看到对方皮开肉绽口吐鲜血。
他其实并非四代弟子,而是与焦富贵平辈,之所以故意低说一辈,又主动表示“自会请罪”,就是要令这“焦富贵”误以为自己不敢尽全力,即便输了也不要紧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的确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不过就是休养个一年半载而已。
但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两个错误,第一,眼前这个人,论辈份还真是他师叔。第二,闻歌从来就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再次落空了。
方难敌心中一震,终收起了轻视念头,看起来简单,只不过是连用两次缩地成寸而已,做起来却极难。须知他由拳变掌如行云流水,无半点顿滞,算好对方现身时恰恰击中,却再度落空,唯有一种可能,即是对方感应到了他有此变招,故连移两次。
怎么可能?天人境中怎么会有人的灵觉比我还更敏锐?
一念未毕,便觉颈后有人吹了口气,方难敌骇然回肘撞去,闻歌已抽身纵远,在他看来,方难敌拳势虽猛,却慢的可以。
方难敌出拳并不慢,只是闻歌已将清源上品知之境修得圆满,若论灵觉感应,这里无一人能与他比。方难敌虽灵觉敏锐,却也要闻歌动了之后,方有感应,但他拳尚未出,闻歌便已清清楚楚瞧见他体内灵元如何流转,这一拳要欲击向何处,境界高下,犹若天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