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时光荏苒,错而不觉,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是快两个月过去了。若不是瞧见秦按剑,那日指歧真观刑堂前一幕,闻歌真已有点想不起来,不知被扔到记忆纸堆的哪个角落里去了。
过去两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情,身后便似有个人挥舞着鞭子一直催着自己往前走一般,压根就没时间回头去看,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了那么远,远到仇人骤现眼前,闻歌居然没有太多恨的感觉。
“果然是你。”闻歌笑了笑,“没想到你也上山来了。”
“秦按剑天资愚钝,岂可与闻师叔祖相比,暂由降魔宫石松真人授技。”
说起来,若不是秦按剑阴谋陷害,闻歌便没机会与顾意照面,自然也就不会有之后发生的种种故事。而那日顾意之所以来到指歧真观,为的是谈合作一事,其中有一项为指歧真观每隔三年可送一名弟子入六鹤羽门研修仙道,在当时,指歧真观准备送入六鹤羽门的,便是秦按剑。
最后也还是他。
闻歌现在有些不爽了。
那天的事情已经一清二楚,就是方墨羽设计陷害闻歌,构陷同门,迫人说谎,欺骗尊长,心术不端,几条门规齐犯,再怎么往轻了说,至少也该面壁半年,但便是短短两个月不到,他已出现在了莫佘山上,且突飞猛进,已是合一境巅峰,没准自己前脚刚到,他后脚便至。
道博与阳九重压根就没有罚他,最多便是训斥了一番,就这么算了。
就这么算了?那天若不是顾意在,我没准连命都没了!
心内冷笑,面上不动声色:“那便好,有时间聚聚。”
这几句话一说,众人哪还猜不到他的身份,顿时呼啦啦跪了一片:“拜见师叔祖。”
几位三代弟子犹豫了一下,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来:“拜见师叔。”
虽然有些尴尬,但也不错,省了口舌,闻歌正打算呵呵笑两声,让他们站起来,再展示一下自己的平易近人,忽听头顶有个清寒似冰的声音传来:“方师兄好大的排场。”
仰头望去,树顶站娉婷一人,如凤从九天降,冰肌绰约,身后是一轮浩大澄黄明月。
她便是月中仙子。
有人正打算站起来,瞧见她腿又是一软:“见过澜凝师姑祖。”
澜凝瞧都不瞧他们一眼,眸中唯有闻歌:“方师兄想来还未尽兴,不如澜凝来讨教一番。”
什,什么?
闻歌差点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你的不幸童年,我一直都是很同情的,不仅同情,还义愤填膺,方墨羽这个混蛋的确是禽兽不如,岂止该打,简直该杀!
但这笔帐不能算在我头上啊!我是无辜的!就算一定要算,好歹等到以后再算,那天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境界复原再说。
你现在这又是唱哪出啊!一万境欺负天人境,有意思吗?
什,什么?
跪成一片的三代与四代弟子也听傻了,随即欣喜若狂!
打知道这个人并不是焦富贵,而是焦富贵的师傅,方墨羽转世,现任凌云剑宫主座闻歌后,“好好教训一顿”这个念头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并已做好了集体去思过崖度假的准备。
欣喜若狂,当然不是因为有澜凝为自己出头。
出个屁啊!
方墨羽何等人物?那是莫佘山年轻弟子的共同偶像与精神楷模!谁不想象他那样恣意仗剑,快意恩仇!谁不想象他那样斩尽天下不平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输给方墨羽的转世,那简直就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会发生的事情。
再说了,这根本就是自己搞错了,泡走倪洁洁的是那个万恶的焦富贵,不是英明神武的闻主座。
欣喜若狂,是因为可以瞧见两位仙师切磋。
六鹤羽门虽号称正道之首,仙师级人物在各大门派中算是多的,但但凡到了仙师级别,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如何应对天劫,羽化成仙上,哪有闲功夫去斗狠争胜,平日里除了几位主座外,其余仙师基本连影都见不到,全躲在自己找到的洞天福地里潜心修炼,深居简出,住在各宫内的都没几个。
除了少个别摆在仙师门下的外,寻常弟子能见到仙师出手,都算得上是三生有幸,遑论两位仙师切磋仙法。
便是远远旁观,亦能受益匪浅,看了一番便顿悟破境有些夸张,但因此豁然开朗,找到自己修行的方向,却再正常不过。
他们很高兴,闻歌却不高兴。
“尽兴了尽兴了。天色不早,我看大家还是各自散了,洗洗睡吧。”闻歌赶紧道,“起来吧都起来吧,你们的意思我懂了,我会和富贵好好谈谈,让他给你们个交代的。”
没人理他,全都抬头瞧着澜凝,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憧憬的,令闻歌不寒而栗的光。
澜凝翻腕虚握,从身后月影中拔剑。
闻歌喃喃:“我就不该来!”
“听闻前些日子方师兄一剑斩山,连杨主座都险些一并斩了,好生倾佩,只可惜当日不在上山,未能亲眼得见。”
说是倾佩,可澜凝脸上半点倾佩的意思都没有。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回事呢。
那日在火螭幻境中,闻歌体内那道剑意吸纳火螭灵元,又被计明端剑气所激,赫然斩出,可谓惊天动地,不仅引执掌门法的降魔宫杨臻境亲自赶来,列位仙师真人皆有感应,都知道方墨羽的剑回来了。
恰好澜凝那几日不在山中,回来后听别人一说,又实地一瞧,以她境界,自然能分辨出确有其事,这一剑虽功力未尽复,为方墨羽所发却是一点不假。
于是她便找了过来。
“完全是一场误会,那天发生的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么尊重杨主座,怎么会和他动手呢?”闻歌仰着脖子,“要不你先下来?这么说话太累了……”
澜凝便从月中走了下来。
如瀑长发无风自动,徐徐飘起,肤光莹莹,整个人如玉般通透,眉心那点嫣红愈发显得鲜艳,一动之间,天地萧杀,身后那轮澄黄明月竟蒙上了层冰雾!
地上跪着那群低辈弟子顿觉寒风四起,彻骨冰凉,但定睛一看,地上落叶纹丝不动,哪来的风?再一瞧,落叶啪嗒一声断成两截,伸手一摸,坚似金铁,手指竟被粘住,寒意渗肤直冲心脉,还未回过神来,整条手臂已无知觉!
所幸曾有见识过澜仙师神威的同伴及时施法,催动火灵抵住臂内那柄无形冰剑,又激火符灼之,落叶啪嗒掉在地上,但那两根手指青黑如墨,却已是救不回来了。
“这是剑气,不可妄动。”有人诫道,“澜仙师修的仙诀唤作明月冰心,月华所及,剑气所至,仙师要对付的不是我,跪着不动就没事……呃,也就是有些冷罢了。”
可不只是“有些冷”而已。
仅凭剑意,便令这方圆数里内气温骤降,仿似一个巨大的冰窖,能上莫佘山,被六鹤羽门收至门下的,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资质心性无一不佳,纵是如此,道行低者已栗栗难止,虽催起仙法,却没半点作用,往日里火行真元护体,便是数九寒冬鹅毛大雪,身上也暖意如春。
但此刻火行真元流转,却似冰水一般,寒意倍添!内外一激,道行低的差点没晕过去。
“你们,们瞧,闻主,主……”
月光若有十分,那洒在他们身上以及笼罩四野的,还不足一分,其余九分,就象光柱一般笔直落下,笼住闻歌身周一丈。
澜凝似月下仙子,幽幽飘于天上,纤细娉婷,倾倒众生。
月下闻歌立于光柱中,脸上透着莹莹蓝光,仰首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座冰雕。
但眼尖的,却瞧出月光虽笼住了闻歌身周一丈,但他脚边数尺内,却依旧是绿意盎然,草枝未枯,小花未落。
“不愧是方主座转世,澜主座这一剑虽夺天地之造化,却奈何不了闻主座。”
有善拍马屁之流不露声色地赞。
“不知我等要何年何月才能望两位仙师项背。”同伴也不含糊。
“能睹两位仙师斗法,便是你们祖坟冒青烟,还在这里痴心妄想!”道行更为高深者正色斥道。
冒你个鬼!
闻歌若此刻能动,准要冲上去赏这些马屁精每人两耳光。
你们都是瞎的不成?没看见老子只是苦苦支撑,没瞧见这月光周圆一丈,老子连二十分之一都还没占到,若全部缩小聚拢来,老子哪还有命在。
仙术学的不好也就算了,算术你们都不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