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时光,转瞬即逝。
岁考之期已至。
说是岁考,却非每年一次。六鹤羽门内外门弟子加起来有数万之多,岁考虽考的只是清虚境之下的三代与四代弟子,亦是不小数目,每年都考一次那一年到头其他什么事都别做了,故有三年一小考,五年一大考之分。小考只试理论,大考方要下场。
距上次大考过去,已整整五年。
天色初明,晨雾未散,太上清玄殿上上下下便已忙开。这头一天最为忙碌,焚香鸣钟祝告天地到在其次,近千场岁考同时进行,仅是人员安排场地准备便是件大麻烦事。
云海之间。
焰映甬道,投影于壁,高矮胖瘦不一。
“搞个毛啊,当我们是老鼠么?”当先手持火把那胖子不满抱怨,“这是什么鸟地方,怎么岁考还要先走迷宫的?太老土了吧,这真的是岁考么?这里面不会有条睡了几千年的龙或是什么被钉住了尾巴的九尾狐等着我们吧。”
“你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得太多了。”身材高挑的女子冷冷地道。
“是啊。”带着面具的男人赞同,“现在已经不流行沉眠神龙和被封印的九尾狐的故事了,再好的书翻太多遍也会烂,现在流行的是灭世封印和轮回之门。”
“灭世封印和轮回之门?”胖子一愣,“什么东西。”
“有机会搞两本给你看。”
“主座你就别跟他瞎闹了。”
“啊呀,你又叫错了,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在这里我不是什么主座,我叫楚千,是你收的不幸徒弟。顺便说一下,我对这个面具很满意,这是送给我了对吧。”
男人带着诡异的面具,银色底盘,只有眉毛与胡子是黑色的,嘴角上翘拉出一个令人有些不寒而栗的微笑。
“这不是我做的,在库房里找到的,剑奴说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以前你不想暴露身份的时候就会戴上它。”
“我们还有库房?”面具男震惊了。
“总要找个地方来堆垃圾啊。”胖子嘟哝。
“对了富贵你待会要记得扑上来揭开我面具大喊师傅你怎么了啊。”面具男提醒,“要不然就白被打了。”
闻歌、佩玉与焦富贵,凌云剑宫的岁考三人组一大早就起了床,赶往太上清玄殿抽签。抽签都是现场进行,这是为了防止舞弊,岁考针对的是未入清虚境的三代以下弟子,但以往曾出现过头天抽签知道对手善使火行真元,于是当天晚上便找本宫一万境仙师突击训练传授克制之法,结果第二天对手突然改用金行真元,后来才知道人家同样是一宿没睡,请教的是更高一级的万一境仙师。
第一天参考人多,抽签次数也多,第一签抽在哪个考场,第二签抽在那个分考场,然而分考场又分甲乙丙丁数区,先后五次签抽下来,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对手是谁,却莫名其妙地被送进了半山腰的山洞中。
行出不远,豁然开朗,光线亦明,方知山腹内别有洞天,竟开辟出了一个巨大广场,又以颜色不同的旗杆割出密密麻麻的方形场地,正是热闹非凡,到似菜场一般。
岁考未有境界之分,看似对境界低者不公,实则事出有因。岁考自然是可以按境界分,甚至还可以再按性别年龄所擅仙决再度细分,搞出什么弱冠之上而立之下修道不足十年合一境剑诀组第一来。但下了莫佘山,真遇到什么邪魔歪道,人家可不会跟你讲什么公平公正,你吆喝着叫出你们的合一境来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一场,人家五个如见境已经狞笑着扑上来了。
况且境界高并不意味着便能稳赢境界低,这就好似你手里虽有熊掌燕窝,不知道该怎么做成一道菜却还是白搭,人家手里虽然只有猪肉白菜与面粉,却能包出顿香喷喷的饺子。
“知道知道。”焦富贵不耐烦地回答,心想到时该如何冲上去不露痕迹地补两脚。
抽签的地方看起来象客栈柜台,愁容满面的老头坐在高高的长桌后头,桌子上摆着一个罐子,考生排队上去,从里面抽出张五颜六色的纸条,毕恭毕敬地交给老头,老头就会翻起一半眼皮瞄上一眼,然后报出“丁十三”或是“子廿八”,这就是你要去的场地,桌子末端还坐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负责记下来。
闻歌抽出的是“缺晋”。
所谓缺晋的意思便是缺少对手,直接晋级。
每个考场有多少人事先都是安排好了的,但参考人数太多,总难免出现一些意外,譬如说昨天夜里落了枕起床时扭了腰什么的,修行中人也是人,难免病痛,更何况参加岁考的多为境界不高的低辈弟子,远没达到金刚不坏水火不侵的境界,吃了巴豆一样会拉肚子数九寒冬敞开衣襟装酷一样会感冒。
请假自动弃权的人若是偶数,倒也没什么,若是奇数,那每个考场便会多出个幸运儿,轮空直接晋级。
闻歌便是这个幸运儿,所有人瞧着他的眼神都变了样,有的羡慕有的嫉妒,还有的是……幸灾乐祸。
“你说有没有可能你一路抽空签拿第一?”焦富贵凑过来问。
“一边去。”闻歌好没气地道。
这自然是绝无可能,但不用拿第一,只要进了第四轮他便会露馅,第一轮岁考良莠不齐,又分散在山中各处,各宫主座仙师们基本不会来看,第四轮开始皆在太上清玄殿下比试,只要有哪位主座雅兴来了,随便扫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闻歌嘟哝。
“则位道兄,麻烦烂一烂。”
闻歌一扭头,被吓了一大跳。上山数月,闻歌极少离开凌云剑宫,认识他的低辈弟子极少,偏偏却在这里碰见了一个,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脸,不过看起来对方并未起疑。
“则位道兄已经比完了?”张道三随口问。
“嗯。”闻歌压着嗓子哼哼。
人实在太多,即便同一块场地也分了先后顺序,前三轮都在这个考场里比,比完了的已经赢了的自然想要侦察一下未来可能遭遇的对手,输了的也不一定都灰溜溜地回宫,虽说境界高低并不代表着能力高低,但境界低大多心态平和,反正也没想要拿第一,内宫难得有机会这么热闹,就当是逛庙会呗。
佩玉那场没这么快开始,于是闻歌便跑来看焦富贵,却不知为何,这块场地竟是整个考场里人气最高的,可谓人山人海,张道三好不容易在闻歌身边挤出了个位置,惦着脚往里面张望。
难道他是来看焦富贵的?
念头甫一升起,便被打消。张道三与焦富贵积有旧怨,若是知道了焦富贵在这块场地出赛,来瞧瞧底细,看能不能有机会复仇倒也正常。但焦富贵总该不会有这么多仇家吧,而且瞧他们的眼神,热切中蕴含着期待,激动中蕴含着憧憬,到不象是在围观一场比武,更象是围在万春万花楼又或万什么楼的大厅里,等待万众瞩目的花魁亮相。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打算压低嗓子冒险问下张道三,突然一阵欢呼,场地里多了一个人,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大概只有十二三岁,个子小小的,两根俏皮可爱的牛角辫盘在脑后,眼睛弯成新月,小手在胸前轻轻摆动,笑眯眯地和观众们打招呼。比赛还没开始,便已传出了雷霆般的掌声,仿佛在提前宣告她的胜利。
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歌实在忍不住了。
“她是谁?”闻歌将舌头卷起,含糊不清地问。
“龙龙啊。”张道三居然也在鼓掌,心不在焉地回答。
闻歌琢磨了一下,觉得他想说的应该是“容蓉”或“容榕”。
“你不兹道她?”张道三反问。
“不兹道啊。”
“道兄,你落后了。”张道三一本正经地拍着他的肩膀,“我们虽然斯修斯,但也不能两耳不闻窗外斯,这样是跟不上形斯的。”
“……道兄你一定是属蛇的吧?”
“咦?”张道三一脸愕然,“你怎么兹道?”
接下来一脸愕然的便变成了闻歌。
根据张道三介绍,这位容蓉小姑娘,是近半年来莫佘山知名度最高的后起之秀,聪明漂亮又可爱,最重要的是平易近人,尤其是在男弟子心中,简直便是神话级的人物。
闻歌这才注意到,围在这块场地周围的,基本都是二十以下的男弟子,左眼里写着
“窈窕淑女”,右眼里写着“君子好逑”。
闻歌哑口无言。
“不对。”他突然想了起来,“三大美女里没这么一位啊。”
“江山代有美人出嘛,再说了,澜仙师虽然漂亮,但再漂亮也是仙师啊,杜梳怜修行起来也是个怪物,美虽美矣,却没办法亲近。”说起来奇怪,一谈到女人,张道三的口齿顿时清楚了起来。
“这倒是。”闻歌深有体会,杜梳怜没见过,澜凝却差点要了他的命,“但不是还有倪洁洁么?她的境界不算特别高吧。”
张道三眼角跳了跳,额头青筋鼓起,象有什么狠话就要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但她是疯的啊,谁敢去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