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为难时,却听翠儿在门帘外头回道:“小姐,方才我妈送了个包裹来。说是安哥儿打发她赶着送来的,说许小姐急着用。”
翠儿跟着悦然在外头走动,这些日子也就跟着颜楼里的大小掌柜,改了称呼,叫“小姐”了。丽娘听见,也觉悦然大了,叫了“小姐”也不会添了娇气,便也就由她去。
悦然听了,蹙了蹙眉头,不大明白安哥儿的意思,只得叫翠儿递进来。
悦然接过那碎花布的小包裹,有些吃惊,这块碎花布可是收在她的衣柜里的。安哥儿到底要给她送什么,还翻过她的柜子!腰腹因这一着紧,更加酸软。
撩开包裹一角,悦然脸先是一白,接着就渐渐红了起来,心中暗恼。
这个安哥儿,怎的这般、这般琐碎!
宋铃儿瞧她神色不对,自凑过来挑开包袱看,这一扯,大家便都瞧见了。里头不是别的,却正是两条干干净净的“陈妈妈”和两件细白薄棉长裤和条水粉夏裙,并一个香气约略浓郁一点的荷包。
翠儿一见,将自己脑门一拍,“哎呀,小姐正该这两日身子不便。我怎么就给忘了!出门都没准备这些!”
“扑哧!”宋铃儿忍不住笑开了,“你家小姐自有人记挂着,纵你忘了,也有人巴巴地送了来。瞧瞧,多细心,香荷包都准备了。”
悦然纵是泼辣,此情此景,也没话好说。
“你快别说了,”白念慈拽了拽宋铃儿的袖子,指着脸红得不能再红的悦然,“再说,悦然都快钻地缝了。”劝了一半,自己却忍不住别过脸去偷笑。
虽然她们见悦然待安哥儿很是不同,特别周全,私底下也常以此打趣。可悦然也从未红过脸,只说不过是照看弟弟一半照看他。哪里似今日这般羞恼无比的!再说,她的确也不曾见过哪个男子这般关怀女子的,这样私密的事情,竟然也记挂在心。就是对她无微不至的哥哥白庆生,也不曾这样过。是以一时没能忍住,别过脸去,压低声息,笑过不住。
“你们再笑,我可走了!”悦然气不过,站起来要走。却是肚腹一点抽疼,忍不住“哎哟”一声,又跌坐回去。
宋铃儿等忙围过来,“怎的了?”
悦然觉得似有些儿热潮涌出来,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叫翠儿收拾了包裹跟自己进里间去收拾。
宋铃儿见她不好意思了,也不强跟着去,只嘱咐道,“短了什么吱个声!”一面又叫自己使女送热水、帕子等事物进去,又嘱咐厨房熬些红糖水来。
这晚,悦然因身子不便,也因不想瞧见安哥儿,连晚饭都是在自己房里用的。丽娘来送了煲的去皮鸡汤,嘱咐她仔细养着,因要照看还不足百日的小团子,蔚哥儿,没多留。
悦然便叫翠儿挑了灯,闲抽一本书来打发时间。心里却在计较海运的事情。
江南那李霁晴确实很有些本事,前半年倒腾南北货物,后半年真个就开了北菜馆,还开得红红火火的。眼下还是在七月里,她就将多盈余出的十万两银票叫桂树特意跑一趟,带了过来。那么,她也就得履行诺言,凑五十万两银子,与她跑趟海运。五十万两银子,她却一时凑不齐,只得先叫那李霁晴准备海船。还好,那李霁晴也不甚紧逼,只说最迟十一月要出海,这样才能赶在来年夏季风暴季来临前回来。
五十万两,她还差得远。李霁晴赚的这十万两,郭俊昌那里勉强算能凑个五万两,颜楼还能拿出五万两来。还差三十万两,她上哪里筹去?!
心里有这样的大事压着,悦然也看不进去书。轻叹一声,丢开手里书,正要叫翠儿来熄灯,却觉得门口好似立着个人影。一时吓了一跳,仔细一看,除了安哥儿还别是哪一个!
没等她竖了柳眉来骂人,安哥儿走近两步,倒先开了口。
“瞧你,身子不妥,却偏还要费神。也不知道再想什么,我进来这一小会,便听得你叹气叹了四五声了!你说说,倒是什么事,值得这样犯愁?”说着便
自挨着床沿子坐了,一双益发成熟的眼眉,就那样毫无遮拦的看过来。
悦然叫他这样亲近成自然的做派弄得有气没处撒,只能敛下眼来,不去瞧他。没甚好声气道,“大晚上的,你来做什么?”
安哥儿眨了眨眼,却不接话。
半晌,自叹了口气,“京中不同于乡野,你,你日后,还是要仔细些——”
悦然见他说得没头没尾的,不由得疑心道,“到了京中不过是换个地方过日子罢了,有什么仔细不仔细的?”看着安哥儿蹙起的眉头,猜道,“你是怕不熟悉京中风物,叫人笑话是乡野来的?”
说着,自顾横一眼过去,“我告诉你,你若因为去到富贵之乡,心失宁和,起了怯懦不足之心,我就不认你这个、这个——亲人!”
悦然铁齿钢口,对着安哥儿看过来的一瞥,心底一怯,到底没敢说“弟弟”两个字。
安哥儿手按在自己膝上,慢慢攥成拳头,却隐忍着,只在膝上轻轻捶了两下,“你放心,我不是贪慕富贵的人。”说着深深的看着悦然,似要透过她的眼,看到她的心底去,“什么时候,都不会是!”
悦然将自己往薄被里缩了缩,非常低调的应道,“嗯,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去睡罢,我也要睡了。”
安哥儿看着灯火出了会神,悦然鉴于彼此见的距离,也不大敢催他。拉着被子,做好防御准备。若安哥儿真若上次那般扑身过来,她断不容他得逞。
谁知安哥儿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对着灯火道,“我求你一件事,可成?”
悦然呆了呆,见他眉不蹙,脸不愁,却怎么听着这语气似愁深似海一般?只得,道,“嗯,先说来听听。”
“日后,不管你在哪里,家中总得给我留间屋子。最好,离你的屋子近些······”
“啊?”悦然不想是这个。以为是安哥儿担心去了京城,他先要去学舍里住着应考,家里就忘了给他留屋子。不由得哂笑道,“还当什么事呢,原是这个!你就放心吧,肯定少不了你的屋子!你考完试,从学舍里出来,保证有个带书房的大套间等着你呢!咱家虽不甚富,买房舍的钱还是够的。听我娘说,已经托人看好几处了,就等咱们去了验看选定。”
安哥儿此时才将目光落在悦然身上,“你只记得就是。日后,走到哪里都别忘了!”
悦然蹙眉腹诽,以后的事情谁能保证!但还是点头应下来,“好,我答应你了。快走罢,夜深了。”接着按着自己的腰,慢慢躺下去,“哎哟,我这腰都靠得僵了。不成了,不成了,我得睡了!”
安哥儿并未似往日那边着紧着上来要看,只看着她躺下去,替她掖好被角,才淡淡一笑,站起身来,“那你好好睡,我走了。”
被中的悦然松一口气,巧笑倩兮的伸出半个巴掌来与他作别。
七月中旬,果然州官登门,转来朝廷征召之书。因岑甫在夏州的名气本就渐渐大了,听了此信,也无人吃惊。只是门上热闹些,许多人忙着来恭喜或话别,想要多攀一层关系。
亲近的几家早就知道了。鲍柱一家也得了太子暗示,过不久也是要再回军中的。鲍秦氏便与丽娘约定好,若鲍柱去了军中,她便领了孩子们往京中来安顿。三家人好歹仍是凑在一处。
只丽娘不舍黄秀姐,两人在一处,不知抱头哭了几回。最后好容易叫黄秀姐骂住了,“你如今是夏州世家顾家的表小姐,是有头脸的人。我跟着你去做什么?白叫人看出端倪来。你我纵不怕人说,怎地不为哥儿姐儿想想。”又深劝道,“岑先生眼看就要做大事了,咱们可不能拖累了他。你我虽从未往高处去,戏本子却是看过的,你这一去,心里可要放亮些。我就替你守着夏口,好歹有个退身之处。再说日后日子顺了,咱姐俩还愁没有相聚的日子?!”
如此,过了小团子蔚哥儿百日,到了八月,天气也稍转凉了,一家人收拾停当准备进京。
顾家人知道岑甫也要进京,想着他这一去,必是要为官的,日后孩子们也要得他照拂。索性备了礼物,拜托他一并将顾宏志也一路带去。
何硕一家母子三人带着不少仆从家当,是要回京都的抚北将军府安居的。一路上健兵硕勇,自是妥当。何硕母亲,何林氏也是官宦之家出身,颇通人情会交际,也派人与岑甫招呼,若不嫌弃,可结伴一道赴京。
岑甫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点头应允。
果然这一路上十分顺当。因有女眷幼子,行得也不算匆忙。路上过了中秋,又行了好几日,京畿便能瞭望了。
岑甫看了看西斜的日头,与何林氏商量,今日且早些宿下,明日一早便驱马进城。
何林氏自是乐意。于是一行人早早在京郊一处繁华小镇上宿下,何林氏自先派几个婆子往府中和自己娘家报信。明日城门口,总有人来接一接,到底好看些不是。还提点着顾宏志的奶娘赶着往顾宅里送信,明日好叫人来接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