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
东汉永元九年,权后窦氏病逝,至此,专权多年的外戚势力终于烟消弥散,大江南北一片太平景象。而京师之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是别有一番盛景。单看坚实巍峨的门楼,便非他处可以企及。城门之上,浑厚饱满的隶书“洛阳”二字,笔力壮硕大气威严。
川织不息的往来人流中,一辆毫不起眼的粗蓝布面单骑马车缓缓前行,入得城门数丈之处稍做停滞,碎步跟在车轿旁的黄衫小婢隔着轿帘,低声同轿内人咕囔了几句,便挥手叫车夫拨马向西而去。
京师之中,街市繁华人烟阜盛,时而有与车轿擦身而过的青年男子,瞥见纱帘内隐约的娉婷身影,直如被摄了魂一般,站在原地痴痴回望,惹得轿旁小婢不时掩唇轻笑。
“呵呵,小姐,”她贴近窗帘压低声音,“只怕这洛阳城中,也难有容色与您比肩的人呢。”
车轿中人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垂首轻抚颈下同心结挽系的一对同心玉环,喃喃道:“丝缕牵环结同心,月下花间意深沉。相思一夜天涯远,清风过后泪已尽。娘亲,望您在天之灵保佑我早日寻得姐姐,以了您生平夙愿。”
正自沉思,车轿忽然一阵剧烈颠簸,猛地打横停住,狂乱的马蹄声响伴着嘈杂人声由远及近。一时间街市上桌翻椅倒之声、杯碗碎裂之声、奔跑跌撞之声、惊嚎呼叫之声乱作一团。正要探身询问,车夫却已骇得大叫起来,“不好啦——惊马冲过来啦——”话音未竟,人已滚落车下,手脚并用地逃到路边去了。
黄衫小婢猛见前方一匹失控的深棕色烈马,四蹄翻飞风驰电掣直冲过来,悸惧之下只大张着嘴却已叫不出声。惊马飞驰如电,转瞬即到眼前,躲避在路旁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惊呼起来,无不掩眸侧面捧心皱眉,实不忍心亲眼见这车中女子命丧马蹄之下。
哈地一声厉喝传来,一道人影飞身蹿上马背,双腿夹紧马腹,翻手握住缰绳全力提起,希聿聿一声嘶鸣,引得众人不禁抬眼望去。只见那匹惊马在距轿箱半箭之地,高举前蹄人立而起,马上之人扯动缰绳,一个近乎九十度的直角带转,迫得那马不得不转向而落,马蹄仍自踢踏着,不服气地打着响鼻儿。马上人弃缰抬腿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矫捷利落。虽然洛阳城中多有达官显贵之家豢养精通马术的骑士,可他们何曾有这等高明的马上功夫,街边观看的人群忍不住高声喝彩起来。
守在一旁的小婢此刻终于合上嘴巴,却是汗透衣襟颤栗不止,哪还记得施礼道谢。倒是驯服惊马之人走上前来,向着车轿一抱拳:“惊马已被制服,还请放心赶路。”
两根纤纤玉指轻搭纱帘,一个清灵娇脆的声音自车轿内传出:“多谢公子援手相救。”
这少女嗓音极为甜润悦耳,因距离车轿甚近,更嗅到一股品流极高的淡淡幽香,惹得驯马人身形一顿,却只须臾又恢复如常,“小姐言重了,请!”再一抱拳转身没入人群。
方才急于逃命的车夫这会儿已赶过来调整好马车方向,战战兢兢地驾上马车继续行去。
街市上一切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个矫健身影却不知何时又回转此地,慢步逡巡,仿佛在回味着什么。暖阳轻洒,先前马车停驻之处,似有什么物什正自散发着温润的光晕。
这是什么?他俯身拾在掌中细细察看,似是两截断落的玉环。只是这两段玉环触手凉滑光泽细腻,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捧在手心,一丝极淡的幽香传来,令他不觉心神一震,默默直起身来,将两段玉环小心翼翼揣入怀中。
时近正午,空气渐渐闷热起来。黄衫小婢边抹着颊边细汗边吁口气道:“小姐,前面转弯就到舅老爷府上了,赶了这大半个月的路,终于可得歇了……啊——”她正兀自说着,却被路口处十多名手持长枪的戎装士卒唬了一跳。忙叫车夫停车,自己上前探问起来。
“请问这位军爷,这里出了什么事么?”她向着一位头头儿模样的中年军卒微一福身。
“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闯到这里?”那中年军卒身形微胖,歪着脑袋向她身后的马车望过去。
“军爷,”小婢麻利地将一串铜钱掩入他手,向着路口右侧指去,“我家小姐是太仆韩棱大人的外甥女,远来投亲,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那中年军卒正有节奏地掂着铜钱分量,盘算着午时换班后该带弟兄们去哪家馆子吃酒,听了她这话,面容一凛,啪地将铜钱掷于地上,反手举枪架在小婢颈间。“大胆!你们竟敢前来探望窦氏余党!”
小婢先前为惊马所吓,此时心中仍自惴惴,再经他这长枪就项高声怒喝,直吓得手脚发软,险些瘫在地上。
“倩雪,什么事?”马车正面轿帘掀开,一位身纤如月长发逶迤的少女手扶车辕就身而下,缓步行来。瞧这少女不过二八年纪,着一身素锦长裙,气质温婉姿容姝丽,云髻乌黑雪肤白皙,眉如新月莹眸生辉,轻启樱唇温声询问。
在此守卫的军卒不过是军中低等校尉,平时多做些跑腿打杂的活计,哪里见过这等天仙般的人物——清艳中不失雅致,淡然处不乏高贵,举手投足宛若画中之人。中年军卒瞧得不由神情一窒。
“请教军爷,”少女踱至倩雪身旁,缓声问道:“可是韩府出了什么事?”
“哦?哦!是出了事。”中年军卒这才收回神思,“韩大人与窦太后素有姻亲,太后驾崩后有人揭发她残害圣上生母梁贵人之事,皇上虽感其养育恩德不究过往之罪,却对窦氏党羽大加贬黜。韩家二十三口现下皆被关押府中,只待圣旨颁下,不日便要满门抄斩啦!”